第55章
作者:六经注我      更新:2025-12-23 17:32      字数:3165
  方渝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努力让自己屏蔽掉他的声音,勉强笑了一下说,您讲得对。
  好不容易熬完一周,方渝在休息日去了裴舒衡的工作室,跟他一起给品牌拍推广视频。
  应她要求,裴舒衡提前准备好了半成品的石膏和陶泥雕塑,她到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圆雕头像塑形,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刻刀,白色的碎屑窸窸窣窣地落下来。
  裴舒衡俯身靠近,捧着雕塑初具雏形的侧脸,微微吹了口气,一瞬间粉末翻飞如碎雪,他凝视着雕像,眸色幽深而专注,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去。
  方渝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手机,把这一幕抓拍下来。
  裴舒衡和雕塑站在一起,甚至分不清谁更像艺术品。
  他留意到她的动静,从一片寂静中转过来,弯了下唇角:“小渝。”
  窗外照进来的明亮阳光给男生的瞳孔蒙上一层淡光,他蓬松的发梢也被染成了金色。
  裴舒衡这天穿了香槟色的丝绸衬衫,下面是纯黑的西裤,脖子上叠带了长短不一的巴洛克珍珠装饰链,非常符合方渝对雕塑家的想象。
  方渝走过去,听到他懒淡的嗓音:“还以为你没心情来了。”
  她露出一个疑问的眼神,裴舒衡一边用刻刀勾勒出凹陷的线条,一边玩味道:“不是要暗杀领导吗。”
  “你看见我的动态了。”方渝说。
  她随便拉了张高脚凳坐下,埋头摆弄起相机调整画面的参数,因为裴舒衡提起,她又想到了上周在会议上受的委屈,嘴角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
  裴舒衡哄着她道:“上班这么不开心?提一句就不高兴。”
  方渝说“不开心”,又说:“可能是我太不喜欢这份工作了。”
  收发文件、接打电话、组织会议,写一些没人看的报告,应付领导的喜怒无常,她从自己的工作里看不到任何意义,只觉得这些事务共同构成了一条枯燥的生产流水线,她的时间被均匀切块,顺着传送带头也不回地远离了她。
  她给裴舒衡讲了路河的行径,讲着讲着就停下来,观察一下他是不是还愿意听下去,连她自己提起来都觉得无聊又郁闷,裴舒衡居然十分认真地听着。
  方渝说完以后,他走到另一张雕塑台旁边,上面已经有一个上了泥的半身像框架,他问她:“有没有你领导照片?”
  “有啊,你要他照片做什么。”方渝找了上次会议结束后的部门合影,指着上面的路河给他看。
  裴舒衡接过来凝神看了几秒,指关节屈起来蹭了蹭下巴,然后用手捏出了脑颅的球体和面部的楔形,不过五六分钟,方渝就认出来,他把这个半身像的脸做成了路河的样子。
  尽管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裴舒衡却把路河的神态抓得很准,方渝很难想象他甚至没见过路河真人,只是看了会儿照片就能做出这么相似的成品。
  就算刨除那些营销,他也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
  “好了,”裴舒衡垂下沾满泥灰的手,“现在这就是你领导,你想怎么发泄都行。”
  他瞥了眼方渝的衣服:“要不要我给你拿个围裙?”
  说实话,他这么说,方渝是很想对着这个人像胚子拳打脚踢一番的。
  但现在占据了她全部思绪的却不是路河,而是裴舒衡本人。
  方渝想自己没办法再若无其事地接受他的好意,没办法再在每次心动之后强迫自己抽离,没办法再努力克制自己分清营业和现实生活的分界。
  她早该知道了,她不是那种能游刃有余享受一段暧昧,而后就潇洒放手的人。
  裴舒衡却误解了她的默然:“下不去手?我帮你?”
  方渝不说话,她看着自己的鞋尖,察觉到眼眶的温热和酸楚。
  情绪像打开闸口,不受控地奔涌而出。
  “裴舒衡。”方渝叫住了他。
  他低垂眼眸,好脾气地看着她:“怎么了。”
  方渝十分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话一旦出口,她跟裴舒衡就回不到现在的状态了。
  但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而她贪心,是胆小鬼,直到这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刻,还在幻想,会不会有特别好的办法,就算裴舒衡不喜欢她,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僵得太彻底。
  这实在是太复杂的一道难题,方渝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就在这时,她忽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舒衡柔和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上缘,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耐心地猜测她的心思:“看都不想看见你领导?还是想让我跟你一起揍他?”
  他都猜错了,方渝没有回答。
  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第一句话:“你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对她有超出朋友和营业对象的好了。
  裴舒衡仿佛是没有听懂,他凝视着方渝,认真地问她:“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分不清你说的话、做的事到底是不是在营业,我会当真,”方渝断断续续地说着,“裴舒衡,再这样下去,我只会对你产生不切实际的期望,我不想我们有闹得很难看的那一天。”
  她觉得那会很难堪,会让她很讨厌自己。
  裴舒衡好半天没作声。
  许久,他低低地说:“小渝,如果我不同意呢。”
  裴舒衡眸色沉沉,垂眼看着方渝:“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对你的期望,比你对我的更不切实际。”
  第49章
  裴舒衡有时觉得自己是个很卑劣的人。
  他一直在担心,如果方渝知道他挂念了她这么久,喜欢她、向往她、肖想她,像个阴郁的影子一样尾随着她,曾在漫长岁月中不得不放下,暗恋的念头却一逮到机会又死灰复燃,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会怎么看他。
  会害怕他吗,是义正词严地骂他变态,还是悄无声息地远离他。
  所以他会在方渝说对他没印象的时候,假装自己跟她一样坦荡,假装他们真的只是巧遇,假装这就是故事清白无辜的开头。
  不是的。
  初中毕业后他还见过方渝几面,不过她都不知道。
  高中的时候他去首都参加美术集训,临走那几天他请假回家收拾行李,中途去了方渝所在的市重点礼城中学,找熟人借了一身校服混进去,打听到方渝的班级,倚在走廊的储物柜上,隔着透明的推拉窗寻找她的身影。
  方渝很刻苦,课间也坐在座位上学习,裴舒衡想起自己走进来的时候经过了年级大榜,她的名字排在那张纸很靠前的地方。
  她比几年前长高了,四肢仍然纤细修长,白白的手腕从蓝色校服袖子里伸出来,捧着一本单词书在背诵。
  一缕碎发从方渝耳后落下来,窗外已有了稀疏的蝉鸣,初夏的穿堂风吹过,女孩子的发梢晃晃荡荡,看得裴舒衡心里不由自主地发痒。
  她们班下一节上体育课,方渝到快打铃才急匆匆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怀里还夹了几本练习册。
  她跑出教室,裴舒衡站在原地,她经过他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一下子快了好几拍。
  也许上天在那一刻听到了他的心声,方渝不小心绊了一跤,人没摔倒,书却散落了一地。
  裴舒衡立刻蹲下替她捡了起来,交到她手里,而她实在太着急,抓过书说了句“谢谢”,甚至没来得及抬头看他一眼。
  她的背影消失在裴舒衡眼中,而他手上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到她指尖的温度。
  裴舒衡在礼中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经过教学楼、食堂和操场,想象方渝平日里都是怎样经过了这些地方。
  她哪一科学得最好呢,在班上是不是课代表,晚自习会偷吃零食吗,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她还记得他吗。
  应该不记得了。
  他离开的时候方渝班上已经下了体育课,他故意跟她们班的人迎面走过去,可她正跟好朋友挽着胳膊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根本没注意到人群中的他。
  下一次见面是上大学以后,s大的朋友突然给他发消息。
  “我恰好碰见你女神在图书馆,速来。”
  “她刚坐下,对面没人。”
  裴舒衡立刻就去了,朋友帮他预约了进校,可惜他人刚走到图书馆门口,对方就发来消息,遗憾地告诉他方渝对面有人了。
  最后他只能坐在方渝斜对面隔两张桌子的地方,跟她一起上了一次自习。
  方渝跟以前一样,学习的时候绝对不会分心,她戴着蓝牙耳机,不知道是听歌还是听英语,整整两个小时,没有往他的方向看过一眼。
  而他从无数颗脑袋的缝隙里观察着她,手上那本装模作样抽出来的书没翻一页,方渝比以前瘦了,脸部线条变得更加清丽,她不再扎马尾辫,而是把头发剪到了比齐肩还稍短一些的长度,手背上贴了一张创可贴,也许是拍摄的时候受了擦伤。
  间隙里朋友把他叫到楼梯间,问他:“大少爷你就这么干看着,也不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