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指示牌往空中花园走，道路分作两条长长的拱廊，侧边是带喷泉的水潭，中间是一列花团锦簇的园林造景，昏黄柔和的灯光装点着夜色。
  施拉姆被楚北放了下来，依旧恋恋不舍地蹭着他走，偶尔回头看看叶惊星。楚北一会儿叫狗“旺旺”，一会儿叫狗“施拉姆”，狗对他哼唧，他就也哼唧回去，神秘的跨物种交流。叶惊星被这一人一狗整无语了，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跟着他俩后头。
  楚北陪着狗溜达了一会儿，有点疑惑道：“它不跑吗？”
  叶惊星不敢说是因为它之前已经被溜得没力气了所以才能这么闲庭信步，只是嗯啊两下搪塞作答。
  两人还是没有什么话聊，但气氛比白天缓和不少。即使没有话语的填充，仲夏夜的流水和虫鸣、还有小狗爪子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都足以把这段沉默修饰成一段美好而静谧的空镜。他们两个行走在其间，不像爱侣，也不像怨偶，说朋友太疏离，说陌路又有联系。
  或许任何关系都不能够形容他们的关系。哪怕让施拉姆用小狗的语言来讲，它大概也哼唧不清楚。
  叶惊星如此思虑着，抱着破罐子破摔精神，和楚北岁月静好地散步到了拱廊尽头，却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心里当即爆了句粗口。
  “郑慕？”
  郑慕愣愣地应了一声。这两人一狗的画面在他眼里堪称诡异，花园、喷泉、拱廊、晚灯，意象明确，构图稳定，仿佛cp超话里的同人图实体化，把他惊得下颌骨都差点紊乱。
  叶惊星看见他的第一眼还有点慌乱心虚，下一刻便想，我是早恋的高中生吗？他是教导主任吗？我慌什么？又在心底确认一遍他和楚北清清白白，随即一脸泰然地先发制人道：“你怎么在这？”
  郑慕舌头差点打结：“我……散步。”
  叶惊星挑眉：“你没事散步干嘛？”
  “呃，对身体好？”郑慕觉得他这问题简直太没道理了，酒店环境这么好，晚上出来散个步还要启奏吗？
  “噢，”叶惊星点点头，指指旁边人，“他也散步。”
  郑慕现在知道叶惊星为什么会脱口“你没事散步干嘛”这种话了，他此时此刻也想这么问楚北。
  他低头看向施拉姆。在他的印象里，这只狗被叶惊星训得十分矜持，好似身上有皇室血统，对人对狗都是一视同仁地礼貌有分寸。怎么就这么黏楚北？楚北是它失散多年的爹吗？还是说楚北其实是犬夜叉族类……
  郑慕信马由缰的思绪已经拐到了玄幻类别，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和他们微笑道别，随后在微信上快把叶惊星的头像戳烂。
  “坐以待币：你和楚北啥关系？？？”
  “坐以待币：别跟我说是楼下碰到的。我不信。”
  他坐立难安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叶惊星的回复，看了一眼就气笑了。
  “叶惊星-艺人：他偷我狗。”
  第6章 虚掷的夏日
  为期九天的剧本围读圆满结束后，演员要集体拍定妆照。现代剧的妆造比较简单，做起来很快，就是叶惊星的头发得再染黑，花的时间比别人久一点。他从抹染发剂的时候就开始眼皮打架，冲洗完终于没撑住，小憩了一会儿。等到上底妆的时候，他已经倦眼朦胧，下巴都快点到胸口。
  楚北在另一边化妆，核心助理柯锦看看他，再看看叶惊星，忍不住掏出手机发消息。
  “柯锦：郑慕跟我说，叶惊星说你偷他狗，是怎么回事？”
  楚北低头看一眼就笑了，回复：“他开玩笑的。”
  “真的吗？我还听他说，星哥的狗和你很亲诶。”
  “确实很亲。”
  “所以你真偷他狗了？”
  “怎么可能！”
  “感觉是你的话，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呢。”
  楚北不想深究自己在柯锦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只能苍白地辩解：“真的没有。”
  “有点意外。”
  “？”
  “感觉叶惊星老师不像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他为什么这么说？”
  “啊，因为我们很久以前认识。”
  柯锦猛地一抬头，目光炯炯地盯住楚北。然而楚北只是在低着头打字，中途化妆师让他抬一下眼，他也非常配合地抬了，接着继续若无其事地打字，看上去根本不像在跟人说惊天大猛料的样子。
  “以前关系还不错，但因为一些原因掰了，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楚北半真半假地说，“帮我保密哦。”
  还加了个比格犬比心的表情包。
  柯锦撑着额头消化这些刚刚收到的消息。
  她在刚刚和楚北一起共事的时候，自己也是一个小菜鸟，战战兢兢地摸索着前路。楚北的演艺生涯虽然颇有点狗屎运，但一路上的质疑、碰壁、谩骂都丝毫不少。当他拿到第一个新人奖的时候，柯锦比他先落下泪来，边哭边说，老大，苟富贵，勿相忘。楚北给她递纸，说哪有经纪人管艺人叫老大的，你是古惑仔还是艾露猫。
  他们比起上下级或者同事，更像同甘共苦的好战友。正因如此，楚北才能这么轻松地把这件事捅给她，也正因如此，自以为对楚北知根知底的柯锦才会这么震惊。
  “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还在快餐店端盘子的时候就认识了。”其实还早一点。
  “好吧，我不会说的。”柯锦承诺道，也猜出楚北还有更多没有告诉她的事情，但这就不是她要关心的范畴了。
  但她还有一个疑惑：“反正也没人知道你们为什么掰了，叶惊星直接承认你们以前认识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说你偷狗？虽然确实挺好笑的哈哈哈哈哈哈……”
  “除了你也没人会把这事儿当真。”楚北无奈道，又思索了一下她的问题，模糊不清地说，“他的处事原则就是这样。”
  柯锦没听懂：“什么意思？”
  楚北还在思考怎么跟她讲，讲多少，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戴了领夹麦克风的江喻走在前面，冲他们使眼色，紧接着摄影师端着摄像机走了进来。
  哦，拍花絮。楚北了然地想道。
  摄影师眼尖地看到叶惊星正闭着眼打盹，镜头很上道地跟了过去。但还没等他走进，叶惊星已经醒了，尚且惺忪的眼睛迅速地转向了镜头，面无表情地注视了不到一秒，目光就柔和了下来，仿佛有点意外地抬了下眉毛：“嗯？”
  没睡着吗？摄影师有点遗憾。江喻很快上前一步出现在镜头里，微笑着背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接着问了他几个关于角色演绎的问题，叶惊星也回答得很自如，要不是知道他们剧组没有花絮剧本这种东西，江喻都要以为他也背过稿了。
  楚北静静地看着他们，转而给柯锦发消息：“你看。”
  “什么？”
  “他甚至不会让人拍到自己睡觉的样子，又怎么可能跟别人说圈外的私事呢？”
  柯锦有点发愣，楚北已经放下手机，接过了江喻递的麦，轻车熟路地冲镜头打招呼：“hello观众朋友们好，我是楚北，在《沉默的飞蛾》中饰演嫌疑人应志佳……”
  拍完了定妆照，顺便混出一段花絮，剧组便陆陆续续启程飞往南京。知道取景地在哪的时候叶惊星沉默了一会儿，总觉得他和楚北的重逢处处透露出一股“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他回到了自己读大学的城市。其实出道后这几年也不是没回来过，只是每次落地，看到机场的人山人海，他都觉得这是另外一个恰好同名的地方，总之不是从前的那个叶惊星所生活的领域。
  从公司爆出丑闻之后，叶惊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公开行程了，于是这天机场堵得不成样子，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代拍的长枪大炮照旧怼到他脸上来。保安在尽力维持秩序，但效果也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很多人喊他名字，他也只是小幅度地点头，只顾赶路。他个子很高，特意加快步速之后很难被跟上。人群像追在他身后的潮水，再一次涌起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孩被挤得差点摔倒。
  叶惊星藏在帽檐阴影里的眼睛总算有了波动，他上前半步，眼疾手快地把粉丝扶了起来，顷刻间撞上女孩的目光，触碰到那一眼里满溢的慌张、欣喜、绝望的爱意，心脏有一半在无动于衷地鼓动，另一半又不由自主地绞紧，都是一瞬间的反应。
  并不是所有的粉丝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大多时候她们看他像在看一颗明亮的星辰，或者在看一件美丽的奇珍，有些时候她们看他像在看一个钦慕的朋友，更准确地说是一个网友，少数时候会遇到一些并不会被承认为“粉丝”的人，那些人看他像在看一个宠物，或是一个出轨的爱人。
  像这位年轻姑娘的目光，他也并不陌生，只是比起上述所有，这是他最不知道如何应对的一种。
  女孩还未来得及站稳，就奋力把揣在怀里的一封信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