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作者:
春山无涯 更新:2025-12-19 19:08 字数:3196
被人利用,解碧天不怒反笑,终于生出些兴致,眼中却毫无笑意,浮在表面遮掩杀心:“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我已经很久没这么让人摆一道了。”
奉仞道:“好消息是,絮影经常来这里,说明除了来时的地裂外,还有其他秘密通道能出去。”
有了线索,他们在放棺材的密室里绕了一圈,摸了个遍,最后一齐蹲在地上,看着棺材四周交错的白色刮痕。
棺材整副嵌在地上,显然底座高台是能旋转的,转开之后,底下就是出口通道。
看这种构造,很可能开启的机关在外头,不在这里面。
两人古怪地对视一眼。
解碧天善解人意地提议:“小奉大人,依我看,人死都死了,棺材也不过是个容器。棺材底板连通底座,打碎后,下面说不定正好有个一人出入的洞口,放我们一条生路,也算给心善的霁日大人积德。”
说罢,他已经往四周看了看,寻找趁手的东西。
这种丧尽天良的话他信手拈来,若不是这世间确实没有鬼怪,奉仞怀疑身后棺材里的尸体一定会坐起来。
开棺挖坟就罢,看完手记记载,奉仞对霁日的为人颇有相惜之意,要把人棺材都拆碎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便否决:“此地连接外头,絮影每次至少在这儿待上一两个时辰,以他缜密的心思,不可能只在外头留有开门的机关。”
“你怎么知道絮影没跟我想一块去?霁日被关在这里,若有机关可以从内打开,被他发现逃出去这么办?”解碧天感慨,“好人总是容易把别人的底线想得太高。”
奉仞叹服:“行,我看最应该积德的是你吧。”
“你若要关我,便不用那么费劲。”解碧天忽然悠悠道,“关在你帝京里的那个别邸,一日三餐,有酒有肉,供我豢养一只小狼,我日日在家中等指挥使大人归来,绝无二话。”
奉仞:“……”
那是关押?金屋藏魔头还差不多,他可不信解碧天能本分在家,奉仞眼前仿佛已看到革职文书。
“再想一下,有什么东西像是絮影留着的?”
解碧天依言想了想:“书架上那些摆件?虽然看起来很精巧,不过,不像是琢玉师手里出来的,更算不上古物,作风奢靡的絮影不应该看得上这些东西。手记里,不也写过絮影喜欢玉件?”
两人起身回到方才开门的地方,书架上安放着数十个惟妙惟肖的玉件,既然玉雀是开启暗室的机关,一定还有其他机关藏在里面。
老虎、貔貅、龙、龟、鹤……
鹤?
奉仞心念一动。
金银有光泽黯然的时候,玉石却千百年可温养着本身的底色,不改不移,除非摔出裂隙。絮影囚禁霁日,不会给他利器,而这玉件明显更像是孩子的玩意,奉仞起先就猜测这是从前霁日雕给他的。
奉仞用刀轻轻切开玉鹤的头部,将它取走,从上往下看,弯曲的鹤颈内有,中空凹槽,似乎可以填充一把形状弯曲的钥匙。
他取下发簪,将它掰弯,旋入其中撬转,不多时,两人就同时听到了藏棺石室内石块挪动的声响。
奉仞扶着解碧天,他们顺着冰棺高台下的阶梯下去,平直的通道蔓延至黑暗。
解碧天的腿伤没好,方才和他在地裂间隙间寻找出口爬上爬下,伤口重新裂开,已有些难以为继。奉仞将他左臂拉过来,扛在肩边,两人扶持着往前走,解碧天的乱发偶尔挠在奉仞下巴,因靠得近,解碧天突然笑起来时,胸腔连着喉咙微微震动,传达到奉仞身上,仿佛某种体型过大的野兽,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你笑什么?”奉仞警惕,不知道他又想什么坏招。
解碧天解释道:“我想起来,我们刚从蓼尸堆里找到出口时,你连让我牵下袖子都勉为其难。”
奉仞哼声:“你根本就不怕黑,也不会看不清地道。”
“既然如此,”解碧天偏偏脑袋,凑到他颊边,“那时你怎么肯相信我?”
声息逼近,奉仞感觉一半脸颊都要被他拂热,马上弥漫到另一半,下意识想一抖肩膀把他摔下去。
“……”奉仞看着前面,如蒙大赦,“看,那里好像有个门。”
解碧天心情正好,遗憾地转过面,抬起头,顺着奉仞指的方向看去,头顶壁上有两扇严丝密合的石门,更窄小,只容一人过去,显然不属于天上宫阙标记过的通道。
石门机关比密室的好找多了,头顶的门打开,往上看起来一片黑黝黝,什么也没有,考虑到他们钻到天上宫阙这些天,一步一个坑,两人一左一右蓄力潜伏,以防不测。
等了片刻,外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奉仞率先钻出去,头很快撞到顶,空间的狭隘出于他的意料,蹲身拉解碧天起来。
这熟悉的空间感,他们两好像挤在一个空棺材里。
解碧天将棺材盖推开一道缝隙,微光落了下来,使他们很快看清外头:石壁间悬挂着数千盏青灯,自下而上,有些烧久了已经黯然,使得整个空间的明暗一片浑浊,发着古黄色的陈旧光波,荡漾于冰冷的石棺上。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他们轻轻翻身出来,都能听到那种荡漾出去的回音,光亮非但没有让人安心,反而使得看不清的远处更黑暗。
他们又一次身处在墓群之中,一座座石棺陈列开来,透出种严峻的肃穆,除此之外,四周壁上浮雕着千军万马、旌旗白骨,马上冲出墙面,向着前方驰骋而去。
石棺内没有尸首,只有一具具铸造精致、神态威严的兵俑。他们手中握着兵器,身上穿着甲胄,即便死后也可以护卫着这里。不同于此前见到的鬼笼或应悔镇,驱逐了冷魅的氛围,反而更符合皇陵的威仪之感。
此地没有人的生息和痕迹,他们顺着石棺摆放往外走,壁画上的兵马们征讨国土,涌向……
他们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去。
一颗巨大的古树静静长在宏伟墓室的正中央,树枝向四周蔓延去,密密麻麻地交错,往上生长。如果有繁茂的叶子,树影必如乌云倾盖,遮天蔽日。
可惜,这是一颗早已死去的枯树。
树皮干涸,枝干也萎缩,根根枯瘦若鬼手铁钎,挥舞着荒凉颓败的影子,盘虬的树根生长着蓝莹莹的菌子,照出玉质般的根系。这是真正的树,不是幻觉,也不是天上宫阙用纸来欺世盗名的东西,而是曾拥有生命,却又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逐渐枯萎的参天古树。
虽然它已经死了,看起来却像是天上宫阙里最有过活气的东西。
温和地、死寂地庇护一切,凝视着五百年的坟墓。
人站在面前,变得渺小,这样神秘而古老的巨树也会枯萎,人的生命更短暂得微不足道。
解碧天看着它,竟觉得有些可笑,他走近几步,手放在树干之上,扯了扯唇角,慢慢道:“这就是万木春?哈……天命薄我啊。”
他追寻数年,为了破解《劫灰断》的魔咒,不惜亲身与虎谋皮,下到着人鬼不分的仙国,只为了这能渡过自己走火入魔的解药,不过都是无用功,原来万木春早就死了。
若真有天命这一说,只怕恨不得要他快点去死,不肯施舍他希望,而解碧天偏偏活到现在。所以他从不相信公平能够改变什么,不公平又能阻碍什么。
那是他一点点搏出来的命。
让他执迷不悟,却又让他遇见奉仞,这是孽缘,还是他这些多年苦难,只为了这一次好运?
奉仞听他自嘲的声音,只觉似笑非笑,似悲无悲,没有愤怒或遗憾,空有多年飞灰的寂寥晦暗。他听过解碧天某些故事,在后面隐而不谈,是不愿揭人伤疤,此时心抽动一下,感到一抹水痕般的伤心。
解碧天转过面,瞥见他眉眼几分低落,猜到缘由,他一向不希望别人同情或怜悯自己,那不是他需要的东西,也不屑于博取。但奉仞的柔软,并不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相反,他心里却浮现出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温和。
他走近奉仞,用手指抵住他眉宇,如许久前所愿的那样,把那枚月牙揉散,而这会,他不必压住那种想法,也不必觉得失却分寸和疏离。解碧天挑起眼,以狂妄的姿态,对奉仞微微一笑:“但是我已赢了无数次,天命的不公,对我来说又有何畏?”
目光落下来,他又道:“何况,现在有你。”
这话无需经过任何修饰,不含逢场作戏,满口谎言者的真心话,简直难以抵御。奉仞拉下他的手,认真道:“现在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做不到许诺什么给你。”
“不是要你帮我。”解碧天简直想叹气,奉仞只是开了窍,后头还道阻且长,便手指一变,往他额头一弹,“奉仞啊奉仞,聪明时聪明,怎么到这时候就变笨?”
奉仞不防他这逗孩子一样的举止,捂住额头红印:“我自觉来到西漠,遇到灾祸数不胜数,如今你已经不必找万木春解决功法,帮我并非你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