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春山无涯      更新:2025-12-19 19:08      字数:3265
  影子从床前直起身,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含糊不清的字眼,转身要离开,刚走两步,脚下却绊到了解碧天刚才卸下的长刀,抱着的头颅骤然脱手而出,一下滚到了床底。
  只听得咕噜咕噜两声,一颗左眼凹进脑内、满脸白浆斑驳、青紫如僵尸的头颅和公孙屏正面相对。
  公孙屏:“……”
  与公孙屏同躺在床底的难兄出手如电,伸出手一把捂住他的口鼻,好歹地把一句“我操”吞回肚子里。
  两片变形的唇动了动,距离过近,公孙屏终于听清楚这东西一直在磕磕绊绊说什么,一瞬间冷汗湿透后背——它竟也是在学着他们发出的语调,念:奉大人……奉大……救……救我……
  那头颅有点晕头转向,在地上很费劲地蠕动两下,找不到出去的方向,于是身体也跪下来,伸手往床底摸索。床底下两人一致地往后缩了缩,屏着呼吸见那指甲尖长的枯朽双手在眼前摸索一阵,几次险些刺进公孙屏眼睛。
  几番折腾,怪物总算拖着盲眼的头颅出了床底。
  公孙屏一动不动睁着眼,看着那双足踮着脚走远了,迈过门槛离开这间屋子,身后捂着他口鼻的人将手松开的瞬间,他才从浑身紧绷的状态,猛地喘出口气。
  他立刻滚出床底,几步飞身扑去将门扉闭上,同时拔出腰中长刀,扭身挥向身后。
  没有刺入血肉的声音,也没有兵器交接的震鸣。
  刀锋砍到一个圆润的黑祺上,身后的人竟像是已经算好了他刀势的轨迹,不过轻轻一抬手,便以两指间夹着的一颗棋子抵住了长刀。
  与此同时,纱幔被两道气劲震得骤然翻飞,不堪其中霸道相撞的内力而尽数粉碎,随即一道剑光清如霜月,泼入幽暗室内,照出一曳而过的衣角金绣,直刺床内。
  一颗夜明珠被棋客从怀里拿出,淡淡白光覆上陈设,映照方寸之地,隐在浓稠黑暗里的诸人面孔也终于得以看清。
  架住公孙屏长刀的棋客束发于顶,穿一身鸭卵青布衫,面容年轻,颇为温文尔雅。
  此刻床边站着个戴兜帽的人,身上穿的斗篷似乎宽得不太合身,将自己罩在里面,手中两柄峨眉刺,正一左一右抵在解碧天和奉仞的腰间,而解碧天的指、奉仞的剑,亦稳稳悬在她的颈边。
  两边僵持不动,公孙屏抬头往床那边看了一眼,眼尖认出这身量,正是不久之前劫走公主的贼人,目光转到奉仞面上,不禁心中紧张:“大人,你面色怎么那么红,是哪里伤到了?”
  奉仞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抹了抹脸,用的力道很重,反而把一张玉白胜雪的面皮擦得更红,宛如璧上沁出了血丝,反问:“有吗?”
  公孙屏肯定道:“绝对有。”
  “你看错了。”奉仞冷冷地说。
  第11章 尾指
  鬼魅的身影越来越远,那些群涌而出的怪物遍地寻不到他们,离开了这里,隔着门缝,能看到徘徊于廊中的几道影子渐渐淡去,唯剩下屋中的两派分庭抗衡,正在这间屋子里冷冷对视。
  执棋客率先打破无人说话的气氛,他声音语调都很温缓,一入耳就如同清风拂入,化解开刀锋相对的死寂。
  “大人勿怪我等不敬之举,我们同是被外面那些精怪逼入屋中匿藏的人,若兵刃相向,必然会招引那些东西注意,届时岂非得不偿失?在下玄山县人士,鄙姓万,名同悲,那位是我的义妹,区区江湖人士而已。”
  他虽斯文儒雅,两指夹着的棋子却稳如泰山,和断金司特制的长刀相撞,连一道裂纹也没有,显然身怀功法,未被公孙屏的内力压制。
  公孙屏冷冷道:“区区江湖人士?放屁,现在搁我们面前装什么好人,在上面劫走公主的人就是你们。意图谋害皇家子嗣,你们可知罪?”
  万同悲还未开口,浑身裹在斗篷里的少女已经颇为鄙夷地嗤笑一声。
  “谋害?你们断金司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话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想利用一个小公主想要找到前朝遗址。二哥,你不必跟他们废话,这断金司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甘为走狗,皇帝也只能派个小白脸来唬人,要打,恐怕还不敌我们!”
  她一番话劈头盖脸,解碧天看了一眼小白脸奉仞,方才留在面上的霞色已经褪干净了,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公孙屏猛地提高音量:“小白脸?大胆小贼,睁大你的眼,这可是殿试第一的武状元、开威大将军的徒弟、三皇子近臣、现任断金司指挥使,奉仞奉大人!”
  少女顿了顿,疑道:“……什么玩意儿,什么殿试大将军什么三皇子徒弟……谁跟谁?”
  公孙屏跳脚:“哎你……”
  万同悲一边晃移几步挡住气势汹汹向义妹的公孙屏,一边轻声细语劝架:“小妹,你别说了,怎可如此无礼?这位大人切勿置气,不知如何称呼……”
  解碧天还在浇油:“公孙大人,事关断金司颜面,你岂能忍得下这口气?”
  简直乱成一锅粥。
  奉仞:“……”
  奉仞:“够了。”
  他声不高,蓄着内力,淬着怒气的寒意,诸人的胸膺皆觉微微一震,翻涌的气血倒反回身,冷气从脊背爬上,几人安静下来。
  奉仞的眼睛盯着兜帽少女,不为自己辩解,只是淡道:“好,依你之言,我们是为利用公主谋求遗址。但你们来路不明,知道公主与遗址关联,还知道那时西漠必会有流沙暴动,趁乱劫走公主,莫非只是路过此地一时兴起?断金卫因你们突袭,大半落到这不知名的古墓洞穴之下,被怪物害死了数条性命,至今更未见公主踪影,难道你们做出这些事,便是问心无所求?”
  似乎被这话刺到,兜帽少女猛地双手攥拳,待要与他争辩,床板底下突然传出“碰”的一声闷响。
  就像是一个人的头在床底撞了一下。
  万同悲目光一动,兜帽少女似乎也吃了一惊,只不过在对峙中的一瞬分神,一直看戏的解碧天便骤然变招,往她身上几处大穴封去。
  与此同时,奉仞亦一手抓住床帏,压低身形侧滑而下,将手中寒刃直向床底送去。
  万同悲离得稍微远点,已经不及回护,只能急切道:“奉大人不可——”
  剑风气势如虹,瞬息掀开床幔下摆,猛地滞住。
  那一点寒光悬在一只眼睛前,几乎再进一寸,马上就会刺穿脑袋,血光迸溅。
  那只眼颤了颤,好像被吓呆了,木愣愣不动弹,很快沁出豆大的眼泪,盈在两颗曜石似的猫眼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了下来,奉仞不由愕然:“……公主?”
  两刻后,所有人各站在房间一角。
  奉仞蹲在四公主姬瑛面前,浑身上下找了半天,万同悲伸手想递帕子,被公孙屏用刀柄敲开,瞪了一眼震慑。奉仞身上无物,只好捉内摆干净的一角递给姬瑛擦眼泪,等到公主的情绪渐渐平缓,才正色问:“微臣来迟,公主可有哪里不适?”
  小公主姬瑛年方十三,还没怎么长身体,生得灵秀可爱,尤其有一双浑圆猫眼,嵌在小小的脸上,相貌和她的哥哥姬全很有几分相似。此时她鼻尖微红,发髻在床底撞歪了,拿着奉仞的衣摆擦眼泪。
  “我、我没事,我一听到仞哥哥的声音,我就想说我在这里,结果太着急,一下撞到床底了。”她缓过刚才生死之际的惊吓,说话渐渐流畅起来,“我想让你们别和万哥哥和虞姐姐打起来。”
  言语间,竟是对绑走她的两人很是维护。
  奉仞问:“他们可曾对你做什么?公主勿怕,奉仞一定会保护好你。”
  虞姐姐——虞秋娘这会已经摘了兜帽,抱臂靠在床边。她身着劲装,蛾眉凤眼,虽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却已经有一种经历风尘的韧意。
  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有我们,小公主早就被‘蓼尸’吃了。”
  “蓼尸是什么?”公孙屏皱眉问。
  万同悲站在桌边,徐徐解释:“蓼尸,半尸半人也。《魑说》中提到,民间善养鬼的人,会将处于半死的人以特制的蓼草填充口鼻,束缚手足,不予熟食,豢养于棺中,故而称为蓼尸。蓼尸被喂养生肉,可以再活六七年之长。”
  公孙屏怀疑:“什么说?我从未听过这本书。”
  “这是前朝的书。”解碧天接口,他正靠在窗边,把玩着手中不知道从哪摸来的小瓷盏,“前朝的书丢的丢,烧的烧,没听过很寻常。”
  “你又怎么知道?”公孙屏在地下待了许久,现在很有点草木皆兵,又恍然大悟地警惕起来,“你不会跟他们一伙的吧。在西漠突袭我们的那些怪东西,说不定就是你这古里古怪的魔头养的。”
  解碧天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唇动了动,只说了两个字:“蠢货。”
  公孙屏:“……”
  一跟他说话就浑身难受。
  他们争锋时,奉仞已经哄好公主,他直起身,姬瑛就牵着他的下摆,怯怯站在他身后探出个头,看了看解碧天。她太矮,需得抬头才能看到脸,解碧天的眼风往下,轻飘飘擦过她,不含什么情感和意味,黑灯瞎火不妨碍姬瑛觉得他生得一定很俊,与中原人不太一样,可她没来由有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