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一杯家万里 第87节
作者:她与灯      更新:2025-12-19 17:40      字数:2611
  “好。”
  张药平静而稳定地说了一个“好”字,这一回,轮到玉霖头皮炸响,她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收住紊乱的心绪,继续分析道:“为保户部,赵河明一定要在内廷断供,户部尚未项,此事悬而未定的时候,把罪名,抛给天子。”
  张药点了点头,“所以明日日参,不会太平。”
  “对。”
  玉霖看着那微弱的灯火,“没有会真正在意,那座高墙里的人。除非,观音显灵。”
  第75章 弃炼狱 若有观音在世,何弃我于炼狱。……
  “这世上真的有观音吗?”张药对着城门夜色, 兀然发问。
  玉霖应道:“你不是说,阿悯姐姐就是观音吗?”
  “可若有观音在世。”
  张药的声音,覆住了玉霖的话。
  “为什么我活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完, 沉闷地唤玉霖的名字。
  “玉霖。”
  “什么?”
  “若有观音在世, 是很雅的一句话, 可惜我少时不读书,就算想要学你们‘自怜自艾’,说得也这样没意思。若换你, 你会怎么说?”
  玉霖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说雅言?”
  张药沉默,须臾之后, 方解道:“因为只有雅言才能流传于文人之口,流传文人之口,才能落于书纸之上。我虽字迹难看, 有的时候也想写几个字,但我总是不知道写什么。我喜欢‘若有观音在世’这句话,想它尚算雅言, 可也只得这半句, 不完整, 很可惜。”
  玉霖看着张药的侧脸,久久不言。
  张药自嘲地笑了一声:“张药不配,是吧。”
  “不是。”玉霖否认,“只是我不是你,若要替你开口,我要想一想。”
  她说完, 迎向高风,散发飞扬,一抔一抔地拂向张药。
  “若有观音在世……”
  玉霖重复张药的那半句话, 三遍之后,缓缓续出了后半句。“何弃于你炼狱?”
  张药的眉心猛一刺痛。
  耳边风声伴人声,听得玉霖再道:“何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有观音在世,何弃我于炼狱?
  何令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多谢玉霖。
  果然,世间文艺,轻易可惊心。
  城门上,张药闭眼,默诵玉霖之言无数遍,玉霖并没有打断张药。晃着一双腿,静静地坐在他身旁,至直夜深风定,玉霖累了,人渐渐有了些困意。张药终于将每一个字都吞记于心,缓缓睁眼。
  “下来。”
  张药出声唤玉霖,“送你回家。”
  “嗯,好。”
  玉霖答应着,转身欲从女墙上下来。然而眼见双脚离地三尺高,她又犹豫了。
  张药身走到玉霖对面,单膝磕地,曲起一腿,右手自然地抬起撑住了玉霖的胳膊,借了玉霖一处下踩他膝盖的支撑。
  “下。”
  玉霖垂头看着张药的曲起的腿,轻道:“我鞋底全是城外的污泥。”
  “那不算什么,你踩。”
  张药应该是真的不在乎,可玉霖却认真在想,官袍不得勤换,脏了并不好打理,于是脱口而出道:“这样还不如抱我下……”
  “好。”
  这是她玉霖说的,张药若是犹豫一下,就是背叛了今夜对自己的坦诚。
  玉霖只觉自己话尚未说完,那只撑着她胳的手便已经扶稳了她的后腰,面前单膝而跪的人站起身,顺势一把将她从女墙上捞了下来。
  “等一下张指挥使……”
  “是张药。”
  张药低头,“你与我无公务往来,张指挥使也不是这个时候叫的。”
  “我的重点……是这个吗?”
  “那你还想说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
  玉霖的手轻轻地抓捏着张药手臂上的衣料,她明明能出口成诵,可如今搜肠刮肚一百遍,也只能把所有话都吞回去,含糊地说了一个“行”字。
  “行……”
  “什么?”
  玉霖刻意提起声音,“我说你抱我回家吧,反正……天黑了。”
  玉霖单手将散发拢起,一把抛后背。
  对于玉霖来说,她只是想把压在张药手臂下的头发抽出来,可她不自知,夜色中的这一抛,如流云散落,落入张药眼中,如钝刀刃心。
  张药闭上眼睛,强封心绪。
  玉霖故作镇定,强然解释:“反正天黑了,我也看不清楚路。”
  谁又能看得清梁京道呢?
  张药倒是觉得,玉霖生得那一双半瞎眼就挺好。
  想看的就认真看,不想看的就虚晃一眼,看不清楚就是眼不见心不烦,这是他万万做不到的。
  次日,卯时将至,镇抚司照旧点卯。
  张药一个没有寝居,把司衙当家的人,自然来的最早。
  此时,天还暗着,四处鸡鸣不止。
  张药已满身齐整,定海针一般地杵在正堂,全然看不出,昨夜他板正于榻上,彻夜未眠。
  堂上独灯孤影,张药静待人至。
  然而司衙门开,进来的却不是李寒舟这些人,反而是杜灵若。
  “药哥。”
  杜灵若几乎看着光亮摸进的衙堂,见张药第一句便是:“你得进宫候着。”
  “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嗨哟。杜灵若拍了拍自己的脸。我对你还敢有意思?肯定是陛下的意思。”
  他睡着端起一杯不知搁了几日冷茶,一口干掉,抹了把汗道:“你不知道,昨儿我回宫,都二更天了陛下还在寝宫候着我呢。咱们司礼监的祖宗们也都在,我一个人,回几位神尊的话。”
  张药问道:“你怎么回的?”
  杜灵若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回,自然是赵刑书为救言官,拿驾帖说事,挡你行事,陛下气得厉害,我跟你说,陛下特意召你进宫,……今儿朝上,一定会有人遭罪。昨夜好歹有掌印他们在边上劝着,不然,这第一顿打,就落在我身上……”
  “和你有什么关系?”
  “嘿?”
  杜灵若挑眉,“你这说的,陛下想打谁打谁,管他和我有没有关系呢。”
  “放屁。”
  “放……”
  这两个字几乎把杜灵若定住了。
  “你……你说什么……”
  张药闷声重复道:“放屁。”
  杜灵若慌地四下查看,“你你……你……说陛下放……”
  他如何敢真的说出那个字,一时哑声,不可思议地看着张药。
  张药一把推堂门,清晨的风弱得很,满是土腥气。
  临出门前,张药脑子里想的都是昨夜城门上,玉霖对着天风,说出来的那一番话。
  玉霖说得很好听,张药言辞无能,只得一句“放屁”,但也足以,抒尽胸意。
  “别发呆了,走,进宫。”
  左右春坊前,百官待漏。
  张药佩刀入宫,行至左右春坊,但见许颂年亲自提灯,独自立在坊前。
  张药并没有与许颂年多话,径直朝金门走去,行至许颂年面前时,却被许颂年一把握住了手腕。
  “这几日,你不要让张悯出门。”
  张药撇开许颂年的手道:“她是张家长女,从来都是她管教我,你觉得我关得住她?”
  许颂年道:“你让玉霖看着张悯……”
  “许颂年。”
  张药正色,“玉霖已作女户,我管不了她。”
  东方透出一抹淡淡的薄光,轻盈地落在二人脚边。
  “也对,我们两个,怎么可能管得了她们。”许颂年说着,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行了,你去金门吧。今日陛下铁了心,要敲打赵党。户部那个陆昭,恐怕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