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作者:
無虛上人 更新:2025-12-19 17:20 字数:3187
从前顾元珩总是得了空便来看望她,姜眉从未像如今一样体尝等他的滋味,当真是生生消磨人的精气。
他不来见,姜眉便在心中重重忧思。
或许是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又为难不能与自己说明,对不对?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顾元琛怀恨在心,和他说了什么!
若这些都不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厌弃么?
他若是不来,又要怎样和他说明孩子的事呢?
就这样忧思着,期盼着,将至黄昏时,姜眉才等来了燕儿和小怜。
她如释重负,眼底添了几分光亮。
可是还没留一炷香的时间,燕儿便无奈地说要走了。
她说陛下不准允小怜来见,是为不要打扰姜眉养胎。
姜眉当时有些难过,转念想或许是自己太娇气了,从前风里来雨里去,也不要这样金贵的。
听人说过,女子生育是极为不易的,可是她终究不是金枝玉叶的妃子,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本不需要这样多照料呵护,便决定了明日要多多出门走动。
定了这件事,长夜却还未过去,又是一夜辗转反侧,总算熬过了凉薄的夜晚。
天光微亮,她在担忧之中沉沉睡去,来叫醒她的宫女却瞧见床榻上的血污,失声惊呼。
正因此,顾元珩才派冯金代他来看望安慰。
陪姜眉说了一会儿话,冯金劝解她不必太过担忧,便匆匆回去复命,告知姜眉落红是因为安胎不足,已经命侍奉之人多加小心
“她没事就好,孩子呢?”
“母子无忧,只是娘子身子的确不好,喝了安神汤,反胸闷干呕……陛下,娘子见您一面,心里或许踏实些,她……乎是有话想同您说。”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只闻朱笔批阅奏折的沙沙声。
“……奴才一时失言,陛下息怒。”
“你年纪大了,朕不会罚你板子,到外面去吧。”
“是,谢陛下开恩。”
冯金轻叹一声,跪到了殿外,直至一个时辰后敬王奉召面圣,才得赦免,重新入内侍奉。
*
宫人皆被屏退,正如当日和与太后对峙一般的场景,只是这次殿阶之上的人换做了陛下和冯金。
何永春暗中捏了一把汗,更忧心王爷眼疾未愈,若是再似寒疾一般落成病根,该如何是好呢。
殿门闭合之音尚未散尽,顾元珩已免了礼,命顾元琛平身落座。
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最终落在了他蒙眼的纱布上。
“朕记得你初至行宫时便因眼疾大病一场,御医曾道已无大碍,究竟怎么了,何以你与太后争执一番,便至今未愈,累及太后亦多日卧床不起?”
天子既然如此发问,便不是关心病情了。
顾元琛便从容答道:“太后疑心臣弟在皇兄身边安插细作,想必是受小人挑唆,臣弟自是不甘蒙冤,为自己争辩了几句罢了。”
眼罢,他攥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痕。
“细作?”顾元珩紧盯着他,眉峰微挑。
“并无什么细作,”他端起半温的茶抿了一口,轻声叹息道,“想来是因太后娘娘不满皇兄此前带回行宫的女子。记得皇兄曾言,她与先皇后容貌相似。太后得知后勃然大怒,这才召臣弟问罪。”
顾元珩不露声色,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顾元琛,仔细回味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竟然是为了这等事?朕的后宫家事,原是叫你们这般费心,只是朕不解,太后为何疑心于你?此事与你有何相干?”
“自臣弟记事起,太后便视臣弟与母妃为眼中,自不知是为何故,或许是当年先帝更宠爱母妃吧……”顾元琛道,声色中有些不屑的意味。
“只是,如今成王败寇……她已做了太后安享晚年,却依旧针对臣弟,便更无从揣测了。”
顾元珩怒火骤起,却朗声笑道:“成王败寇?好啊!说的真好,好一个成王败寇啊!这些年你心中一直装着这四个字,对吗?”
面对天子雷霆之怒,顾元琛竟帝笑了一声,略整了衣袍,平静说道:“皇兄不要多心,臣弟只是对太后不满罢了。”
他觉得身子变得很沉,在刹那之间,更觉身心俱疲,想要一走了之,可是他似乎永远都做不成那个一走了之的人。
他不能走,他心知自己是为姜眉之事被天子召入宫中,他也必须要为姜眉留下。
“入春以来,朝中暗流涌动,臣弟觉察似有人暗结珠胎,屡屡挑拨,意图搅扰朝政,此前臣弟遇刺,皇兄遇刺,再至此与先皇后容貌相似的乡野女子,恐怕皆是有意为之……皇兄可是也对此心怀疑虑?”
他所言之事,顾元珩自然了然于胸,可是如今在盛怒之下来看,不过都是巧言答辩罢了。
“是啊,你倒是勤勉,只要有朝堂之上有半点风吹草动,你都不忘上书陈情一番,撇清关系。”
“臣弟只是诉说实情,避免旁人曲解罢了。”
“呵,看来依你之见,是朕昏聩,受人狐媚不辨忠良,更不念手足之情了?”
顾元珩声量不高,威压却瞬间笼罩大殿。
陛下从未如此咄咄逼人,冯金与何永春也觉察出事态不对,提袍跪在了殿阶下,顾元琛却依旧坐在一旁,身形恍惚,全然不顾天子之怒。
或许他自己都不觉察,他是有意要逼迫天子将怒气悉数发泄在自己身上的……
“臣弟绝无此意。”
顾元琛按了按眉心缓解眼痛,续道:昔年皇兄与先皇后伉俪情深,而后阴阳两隔,臣弟亦为此深感惋惜。如今皇兄觅得相似之人以慰相思,只要其身家清白,便并不不妥。若真有细作,就发落个干净,臣弟不过是为了皇兄考量,希望为皇兄分忧。”
他仰起脸,循着声音的方向面对顾元珩。
隔着层层布巾,隔着天子与王爷的距离,顾元珩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这个弟弟此时的神色,他的唇瓣不由得颤抖起来,按在桌案上的手青筋凸暴。
“为朕分忧?顾元琛!你只当今日朕召你进宫是为了同你说笑吗?”
顾元珩怒将一个茶盏掼碎在地,碎片四溅,厉声命顾元琛跪下回话,冯金和何永春慌忙退出内殿。
顾元琛起身,没了何永春的搀扶,他孤身一人陷入了黑暗和混沌之中,直到踩到摔碎的茶盏,才后退一步,提袍跪下。
“现在只有朕与你了。”
“……臣弟不明白。”天子的声音自他头顶压下,冰冷刺骨。
“朕才出定州便遇歹人行刺,偏生是你府中出来的旧人!天下还有这等巧合!”
“此事臣弟不是早已修书禀明么?他虽曾为臣弟所用,可是最终被驱离王府,其后受何人驱遣,为何行刺皇兄,臣弟不知。”
顾元珩步下玉阶,于方才顾元珩落座之处停留,望着他跪在地上的背影,沉声道:“为了查他,朕的人用了不少力气,也查到了你府上不干不净的事,从前你府上一位仆婢说,你豢养过一个哑女——”
顾元琛呼吸一滞,努力保持着身形,挺直脊背。
“那仆婢说,你对那女子乃是精心照料,百般呵护,甚至不许无关之人近前。”
顾元琛似是不解,问道:“是有此人,那又如何?”
“她是何许人也,要你如此保护,还不许让外人得见?”
“去岁冬,臣弟曾在京城外遇刺,日行刺之人虽为臣弟擒获诛杀,却不曾捉住其同伙,查明此哑女乃是那同伙的亲妹,故而将其囚于王府,乃是以此女为饵之意。”
“哦,是吗?那她如今何在?”
“仍在王府。”
顾元t珩沉思片刻,又问:“那同伙可曾擒获?”
“不曾。”
顾元珩冷笑道:“你一向精明,算无遗策,怎么在此事上失了手?”
“并非是臣弟无能,皇兄可还记得赵相之妻于相府被歹人奸杀,此案至今未破?”
顾元珩不禁蹙眉,默了片刻道:“……记得。”
“此案疑似此人所为,亡命之徒,无暇顾及亲眷,便不再出现。”
“倒是能自圆其说,”顾元珩语带讥讽,“照此说来,皆是朕多疑,冤枉你了?可你府上那老仆还说,你本欲杀那哑女,最终却只施以严刑,而后还给了她不少治伤的名贵药物,特别是愈伤疗痕的药膏,是因此女另有他用——”
顾元珩回忆起与姜眉初见,回想起两人在小宅中的相知相伴,耳鬓厮磨的过往,心底却一阵阵倍感寒凉。
他不信,可是至今纠察出的桩桩件件,无一不在他耳边喧嚣:姜眉是细作,她是别有用意来到他身边的!
“确是用刑审问过,亦延医诊治……可是卑贱之人用名贵药物却是无稽之谈。”
顾元琛仍是唇角含笑,语中却多了些讥讽,是讥讽他皇兄和刘素心的。
“有些东西,在旁人看来是无价之宝,在臣弟眼里却无异于敝帚自珍……留她一命,是因她有用,臣弟的护卫康义因这两个刺客而死,臣弟早已盟誓,要为他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