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人类文明轰炸机      更新:2025-12-17 16:59      字数:3072
  张恪更奇道:“什么事在阁老心中比陛下更重要,我倒要听一听了。”
  许庸平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识趣地说:“你也总要有自己的生活……你记不记得我有个侄女,上次与你提起过,她今年正好十五,我长姐想请我替她说个媒,问我相熟的同僚里头有没有信得过去的,我头一个想到你。话说到此处,我记得章仲甫也曾想将其中一个女儿下嫁于你,可见你的性格品行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那小丫头温婉大方又善解人意,娶回家做妻子是极好的。”
  张恪滔滔不绝说了半天,道:“你这么多年孤家寡人惯了,身边是时候有个知冷知热的,你如何想?”
  许庸平:“此事不用再提。”
  正好外面有婢子进来,一拂身:“阁老,陛下让人请您去用晚膳呢。”
  张恪正要打趣一两句,转过头,微微一怔。
  入夜周遭有蝉鸣,边上用来散热的冰块融化,散发出一层轻薄的雾霜。
  许庸平久久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他看着棋盘道:“张大人请回吧,明日我不在此处。若有急事可到清凉殿寻我。”
  张恪起身告辞:“下官告辞。”
  -
  夜里寂静。
  清凉殿七扇大门敞开,穿堂风一灌到底,吹得檐下风铃叮当作响。
  所有宫人从内往外退,为首是玉兰。这位大宫女早年便在宫禁中,当年许庸平在众多宫女中挑中她,想方设法将她调进了喜月宫,名义上是伺候戴月夫人起居,实际是照顾魏逢。
  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露出忧虑之色,对许庸平道:“阁老,陛下晚膳才吃了一点呢。”
  许庸平负手静立,问:“都吃了什么。”
  话说得重了未免有告状之嫌,玉兰斟酌着道:“天气热了,陛下平日只想喝些稀粥,吃几口饭就说饱了。厨子自然是想尽办法把粥熬得干一些,怕没有营养都在粥里煮些虾仁、瘦肉。端上来陛下就摇头,硬吃了半碗便要吐,只好原封不动撤下去,再煮白粥。白粥好些,陛下一天吃两顿,一顿吃大半碗,顶多再吃两口小菜,肉蛋是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有一晚吃了,一整夜都没睡。总说肚子胀,撑得吐,吐又吐不出来,一个劲干呕。”
  当年的事她是知情人,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做不了什么。她动了恻隐之心,也还有愧疚,轻声道:“阁老要是有空用膳的时候来坐一坐,陛下高兴了,吃得也多些。”
  许庸平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玉兰听见他吩咐:“煮碗清汤面,放小半勺醋,另要一颗白煮蛋。”
  他说了这些才抬脚往殿内走,清凉殿有大片的树荫,接连走过每一扇门,许庸平停下。
  “老师。”
  魏逢站在台阶上,身边是一株开紫红花的树。微风吹过,他长至脚踝的头发海藻一样卷起来,带一点鼻音撒娇地说:“朕等了老师好久呢。”
  许庸平看了他一会儿,说:“臣还没有用晚膳。”
  魏逢很快说:“那朕陪老师吃。”
  -
  玉兰端了碗清汤面进来,面汤上撒了新鲜的葱花。另有两个小碗,碗里各自装了一个鸡蛋。
  魏逢认真地把蛋壳剥掉,露出白白的一整个光溜溜的鸡蛋,然后把鸡蛋分成两半,再把蛋黄整个挑出来,虽然馋还是忍痛放到许庸平碗里:“老师帮朕吃这个。”
  “朕吃了这个不舒服,肚子撑。”
  他对食物还是有严重的心理畏惧,要全无忧虑地吃下去要做一番心理建设。再者很多东西不是他不想吃,比如肉和口味重的东西,但吃了一整日都不舒服,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吃之前他就会回忆起撑和吐的感觉,更难下咽。
  肠胃脆弱到这种程度,一点儿心理上的压力都会造成应激反应,即使他没有觉得。
  他眼巴巴看着那碗面。
  “陛下想吃就吃吧。”
  许庸平取了另一双筷子递给他,说:“不舒服臣再给陛下揉肚子。”
  魏逢眼睛一亮,立刻说:“朕吃一小碗。”
  天气热,他埋头吃面的时候额头冒出细汗,最后还剩小半碗面汤和半个蛋黄,皱着脸:“朕吃不下了。”
  许庸平习以为常地接过来吃掉,玉兰收拾了东西下去,带上每一扇门。七声轻响落定,殿内有一瞬间变得非常安静,连风吹过耳边的声音都很清晰。
  为了透气窗开着,外面种了一株秋海棠,在晚风中轻柔地舒展身体。正是开花的季节,花香迈过窗。
  魏逢端坐着,他坐得挺直,仰首看来时脸颊肉和唇的弧度都有一些圆润的丰盈。他穿一件精美的罗质夏衣,透气柔软,不可避免地有些贴身,显得腰更细,身更柔。贴身的衣物总要精细些,这一批夏衣是许庸平亲自吩咐下去的,除了这种材质还有绫缎,是那种光滑的、带有纹理和光泽的料子,仿佛握不住,会水一样从手中流走。
  到了夜晚,透过窗能看到遥远的深蓝的夜空,数颗明亮的星星。
  许庸平起身,去关掉了窗。他回过身,有短暂的停顿。
  “老师要是接受不了,朕可以穿裙子。”
  魏逢胳膊环抱着一条华美的女裙,低着头,一部分五官陷在阴影中,轻轻:“朕背对着老师,老师就可以看不到朕的脸。”
  第45章 结发为夫妻
  殿内仍然安静, 落针可闻。
  魏逢抱紧了那套女裙,用有点儿轻的声音,不知道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许庸平听:“没关系的老师。”
  许庸平哑然。
  在人生前三十二年, 他一贯认为异性相交, 即使过去几十天,他尽量劝说了自己, 这一刻真正到来时还是有一些从心底涌起的、难言的怪异。
  他不是太开放的人, 对社会旧习有本能的遵循和依从,但他逼迫自己用了比想象中更短暂的时间接受这件事。
  因为魏逢坐在那里, 小小的、孤独的一个人, 等待回应的时间总是漫长。让人觉得再拖延下去是一件很糟糕的、对他很不好的事。
  “……陛下不用这样。”
  魏逢慢慢地抬头,许庸平半跪在他面前,伸出手:“给臣吧,不需要,臣没有不能接受到那种地步。再者, 臣觉得这样很不尊重人。”
  魏逢没有动,于是许庸平拿走他怀里的女裙, 他几乎跪在魏逢面前,手指碰了碰他的脸。指腹传来冰凉的触感。
  许庸平凝视他还带稚气的圆眼睛,总觉得他还太小了, 长大了一些,但还是太小了。容易让人怜惜, 也容易引人恶劣。
  他很轻地说:“陛下长了一点肉。”
  夏衣单薄, 魏逢肩头弧度显得圆润,他鼻头皱了皱,随之长长的睫毛抖动一下:“朕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许庸平捏了捏他鼓起的脸颊肉,笑了笑:“臣记得陛下只有臣腿那么高的日子, 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臣见陛下第一面觉得很新奇,臣以前没有见过陛下这么会撒娇的小孩。”
  “朕对别人不那么撒娇的。”
  魏逢交握的双手松开一点,身体没有那么紧绷。他想了想,认真地说:“因为朕第一眼见到老师就很喜欢老师。”
  许庸平又笑了,问:“是吗。”
  他手指朝下拢住了自己的脖子,掌心温暖,连带着后颈发起烫。
  “因为朕只有五岁,只能看到所有人的腿,老师跟朕说话会弯腰,或者蹲下来。朕能看到老师的眼睛。”
  魏逢:“老师跟其他人不一样。”
  许庸平微微一顿。
  魏逢正了正身体,小声说:“朕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攥得发白的手指恢复血色,指甲盖是健康的,散发柔光的粉。他也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孩子,虽然大胆但也会害怕,会难为情。第一次花了大的力气主动,第二次也尽全力勇敢。
  许庸平手指压在他腰侧,透过薄薄一层布料指腹下是温热的皮肤。魏逢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十指在他颈后交叉,耳朵红红飞快地说:“朕洗过了。”
  许庸平喉结不受控制地一滚,又听见他说:“老师后背是不是受伤了,好像在疼。”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其他,他知道他可以知道的事许庸平会告诉他。他说话的声音像一片树叶,又轻又柔地掠过了耳根。
  “可以坐着,或者侧着。朕做过功课了。”
  “……”太乖了,乖得让人心脏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柔软。
  许庸平忽然很想逗他,于是站直身体,说:“那陛下来吧。”
  他随口一说,魏逢真的会当真,小小抿了下唇,屈指抓住了他的腰封。抓住那一刻他犹豫了一下,仰头去看许庸平。对方背着光,圆领的常服是幽青色,露出那种很少见的,自己不熟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