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周舫东挠了挠头，完全看不懂制造这鬼域的鬼想表达什么，于是果断放弃了思考，拿出了煤油灯。
  煤油灯灯光亮起的那一刹，屋内鬼域瞬间消散，303房间的真实模样显露了出来。
  是很标准的凶宅，废弃多年的样子，屋内满是灰尘和蛛网。两大一小三具骷髅躺在地板上，两具成年人骷髅把小孩骷髅护在怀中，好像死前也在保护着孩子，像是感情很好的一家人。
  确认鬼域完全消散之后，周舫东关闭了煤油灯。
  在鬼域重新出现之前，周舫东的[天目]捕捉到了一道扭曲的鬼影。
  那道鬼影像是由两个融化的人形蜡像拼接在一起的。两张脸在脖颈上错位堆叠，五官融化模糊，四肢以一种怪诞的角度黏连在一起……分不清性别，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出是由两个人体嵌合而成的扭曲怪物。
  在刚看到这道影子的时候，周舫东还以为这房间里的不是人类化作的厉鬼，而是什么精怪。
  但当他用[灵魂汲取]拿了800鬼币并看到它的生前经历之后，周舫东这才知道，这只鬼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完全是因为它的生前经历。
  这只鬼的父母是丽湾公寓最早的那批租户。
  在来丽湾公寓之前，因为老家土地被征用，他们被补偿了‘农转非’户口，获得了一套房子，在市里落户。
  后来为了给儿子治病，这夫妻俩把房子卖了，在丽湾公寓303室租了一个隔间。
  303室的二房东把这个房间隔成了四个房间出租，这对夫妻租的是其中一间。
  为了给儿子治病，这对夫妻拼命打工，耗尽了钱财，依旧没能救回自己儿子。
  当时这对夫妻马上快四十了，已经过了最佳生育期。
  因为超生抓的严，再加上家境贫困，他们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好在当初妻子生了孩子之后只是被强制上了避孕环，没有被结扎，因此在摘了环之后，夫妻俩又开始计划着再生一个孩子。
  过去的人对传宗接代执念很大，在农村有一个儿子就相当于有了一个重要劳动力，吵架打架也会有人撑腰，因此也很重男轻女。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自然希望一举得男。于是在成功怀孕之后，听信了某个赤脚医生的话，花了这段时间攒下来的所有积蓄，买了一个转胎丸。
  孩子成功生下来了，但却是个双性人。而且男性特征一眼看上去就是发育不良的畸形状态。
  但是夫妻俩强行认定这个孩子是个儿子，并给孩子取名为‘阿强’。
  他们抱着孩子找那赤脚医生理论，结果那赤脚医生说是妻子怀孕的时候被邪祟影响，这才导致腹中孩子雌雄同体，他的转胎丸还救了孩子一命。
  之后为了不让这对夫妻继续纠缠，赤脚医生还给夫妻俩介绍了一个很‘灵验’的神婆。
  于是阿强在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开始被灌着不知名成分的符水，跌跌撞撞地长到了四岁。
  因为父母一直给阿强剃寸头，穿男孩衣服，所以阿强以为自己和其他男孩没什么不同。
  虽然父母总是会逼着他喝味道奇怪的符水，但阿强以为每个家庭都是这样。
  父母态度急转直下是在阿强四岁生日的那天晚上。
  阿强小心翼翼地请求母亲，希望母亲用旧枕套帮自己缝一个娃娃。
  结果当时那对夫妻俩的表情就变了。
  父亲呵斥阿强要有个男孩子的样子，母亲则是突然崩溃大哭。
  阿强不解地问父亲，朋友小志也是男孩子，他也喜欢抱着娃娃睡觉……
  但话还没说完，父亲的巴掌就落下了。
  这是父亲第一次打阿强，也是后续虐打的开始。
  神婆说随着年龄的增长，阿强体内的邪祟快压制不住了，需要更有阳气的‘驱邪方式’。
  于是阿强从每日喝符水，变成了被父亲用烟头烫，被用很烫的热水冲澡，被用桃木树枝抽打。
  上了小学之后，因为阿强总是去隔间上厕所，引起了班里男同学的注意。
  在一次上厕所被强行扒了裤子之后，阿强的秘密就暴露了，男同学嫌恶地在厕所打了他一顿。
  当阿强带着一身伤回家，鼓起仅存的勇气问父母自己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后，迎来的却是新的一轮毒打。
  蘸了热水的藤条抽在皮肉上的闷响混合着父亲的咆哮，父亲说，他是儿子，只能是儿子。
  从此以后，阿强不仅要在家里被父母‘驱邪’折磨，在学校还要承受同学的拳打脚踢和冷暴力霸凌。‘二椅子’，‘阴阳人’，‘不男不女的怪物’成了他在学校内的代号。
  阿强开始越来越沉默，学会了默默忍受，学会了封闭自己。
  随着年龄增长，阿强身上的女性化特征也越来越明显。
  他的身体比同龄男生发育的快，身高快速抽条显得身形更加瘦弱，模样也越来越清秀，即使剃着板寸，看上去也是一个女孩。
  与之相对应的，是父亲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和越来越严重的酗酒问题。
  在某天喝酒回家之后，父亲看着阿强清秀的眉眼，直接把烧好的滚烫开水浇在了他的身上脸上，紧接着就像是发了疯似的拼命用藤条抽打。
  因为阿强一直一声不吭地硬挺，直到他没了气息，父亲也没有停手。
  在此期间，母亲也只是一如既往地看着，仿佛阿强不是她亲自生下来的，仿佛父亲做的事真是为阿强好一样。
  阿强死后，他们没有准备棺材，只用蛇皮袋装了他小小的身体，像是丢垃圾一样掩埋在了垃圾站下方。
  阿强死的时候，刚过了十一岁生日。
  从出生到死亡，它一直分不清什么是男孩该有的样子，什么又是女孩该有的样子。
  更不知道什么是‘人’该有的样子。
  父母一直告诉它要活出个‘男人样’。
  可父母把它生成了一个怪物，它连人都不是，又该怎么活着。
  如果父亲是男人的话，男人就是在工地上逞强斗狠，整日酗酒，用暴力对待家人，把所有失败归咎于别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接纳的人吗？
  如果母亲是女人的话，女人就是即使工作和丈夫同样劳累也要做家务做饭，放弃思考盲目遵从丈夫的想法，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保护的人吗？
  在杀死父母之前，它也曾问过父母这个问题……到底什么是男孩该做的，什么是女孩该做的。
  他们说……
  男孩不能喜欢娃娃，要喜欢运动，要留短发，要爱冒险，要勇敢，要有担当。
  女孩要喜欢玩娃娃，要喜欢公主裙，要留长发，要温柔乖巧，懂事可爱。
  原来是这样。
  但它不喜欢这个说法。
  如果不遵守这个规则，会发生什么坏事吗？
  于是在父母死后，它就把他们困在了自己的鬼域之中，和他们一起探索什么是‘男孩该做的’，什么又是‘女孩该做的’，想看看如果违反了，又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
  可惜，什么不幸的事都没发生。
  于是它更混乱了。
  原来人想做什么都可以，喜欢什么都可以，那些约定俗成的性别刻板印象不会束缚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它到底该喜欢什么？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既然做什么都可以，那为什么它做什么都不可以？
  于是它日复一日地在这个房间和父母探索着规则，试图弄懂自己以后该如何生存，该以什么样子生存。
  它的手段也从一开始的温柔，变得越来越血腥残忍。
  丽湾公寓303房间从此就变成了一个永远打不开的房间。
  自从那一家三口消失之后，所有隔断间里的租户都被赶了出来，并且再也无法进入303室。
  直到现在，周舫东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外人。
  使用完[灵魂汲取]之后，周舫东又试着使用了几次煤油灯，但却完全无法和这个房间里的鬼怪沟通。
  它根本不在乎周舫东做什么，抢它鬼币它不在乎，甚至供养香也不会引起它的注意。
  开煤油灯它就撤鬼域，不开煤油灯它就把鬼域放出来。
  默默忍受一切，但固执地做自己的事，就像是它生命最后阶段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反抗自己的父母那样。
  用更暴力的方式清理它，周舫东真下不去手。
  这只鬼生前遭遇了那么多烂事，又被亲生父母折磨致死，死的时候才十一岁。
  死后也只是在自己制造的鬼域里呆着，没做出任何危害性的举动。
  想起这只鬼的生前经历，周舫东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它生前好像喜欢娃娃……
  既然这样的话，他不如亲手做个纸人送给这只鬼吧？
  纸人也是娃娃的一种，先送个纸人拉近关系。
  接受了他做的纸人之后，303室的这只鬼说不定会打开心扉，更容易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