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风寄梦      更新:2025-12-17 16:53      字数:3014
  而祝珩之每到这时,便哈欠连天,想睡,但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会随时捣蛋,便像一只大型犬似的黏着他,闲来无事便替他磨墨。
  一次两次三次……日复一日,出双入对,相伴相依。
  有时候,林淮舟不想提笔,想看书,祝珩之却已经磨好墨在书案旁,摇头摆尾似的等着他,瞳仁乌黑发亮,天生的笑脸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清也君心情很好嘛?”
  不知何时进屋的楚司司倚在门口,手指圈着肩前一缕发丝把玩,声音如滴入水中的石子,水中景象化作一层层褶皱漾开。
  林淮舟低眉敛了神色,冷冷道:“他不在。”
  “不,我不是来找那小子的,我找的人,是你。”楚思思拖长声音懒懒道。
  “我?”
  “不错,你不想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楚司司双手拢袖,一袭粉衣,妆容精致,如一只翩翩而来的花蝴蝶。
  林淮舟若无其事拾出一本书,埋头翻阅,沉默不语。
  一张精美的金红色帖子放在他书纸上。
  “有人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这是何物?”
  “我可不知道你们老夫老妻的在玩什么情趣,真是的,人家忙着去赶午集给木公子做七夕晚宴呢,又不是给人跑腿的。”楚思思碎碎念叨,便挎着菜篮子扭走了。
  那帖子上刻画着两只缠绵悱恻的喜鹊,林淮舟打开一看,内页有两行烫金字体
  ——七夕庙会,与你有约。
  确实,转眼间,明夜便是七月七。
  林淮舟从来不参与任何热闹,一年四季都在专注自己的修炼大业,一刻都没有松驰过。
  不管什么节日,即便是春节,天留山弟子在欢欢喜喜地庆祝,而他也从不露面,顶多吃几个木青送来的饺子。
  七夕庙会倒也路过一次,去年和祝珩之打架,正好是七夕夜,当时,祝珩之三番四次带赤霄阁弟子偷偷下山喝花酒,他奉师命捉人受罚。
  你追我赶期间,恰好路过人山人海的繁华灯街,当时确实惊艳了一下,还萌生了想逛一逛的想法,但最终为了顾全大局,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自从祝珩之闯进来后,他的生活由非黑即白变得五彩斑斓,许多打算藏在心中一辈子的遗憾,也好像逐渐一个个圆满了。
  第二夜,林淮舟换上最好看的一套新衣裳,把如瀑如缎的银发挽了一遍又一遍,如期赴约。
  入口是一个用喜鹊灯点缀的石拱门,门前排了两条长队,每人手里都拿着和他一样的帖子。
  放眼望去,皆是成双成对,一个个脸上荡漾着比蜜糖还甜的笑容。
  林淮舟形单只影穿插在中间,且他身形拔长,基本高出半个头或一个头,气质出众,又生得貌美非凡,着实鹤立鸡群,不禁引人频频投来窃窃私语的目光。
  大概好奇,这个天生尤物般的美人另一半是什么样的吧。
  林淮舟从未被这么多人如此直勾勾地看着。
  虽然修真界无人不知他清也君,见者毕恭毕敬,看一眼都觉得冒犯,可这里是人间,百姓们每日忙着早出晚归谋生,谁有时间去窥探一个与自己生活无关之人?没见过他,实然正常。
  他稍稍低着头,阖上眼皮,默念《清心经》,拿着帖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着,手心略湿,一路排到前头。
  那验帖之人看了看贴,上下打量他几回,那眼神说不上是恶意,反倒像在说“原来是你啊”。
  林淮舟当时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并无多想。
  入了石拱门,往右拐,走上近百米,视线便越发明亮,再走几步,亮如白昼,遥望去,一整条宽敞的街道都用不同形状的花灯装饰着,多姿多彩,好像一条璀璨银河直通天际。
  继续往前,人群开始和他肩并肩走去,摊贩的吆喝声、妇孺的嬉笑声、杂技艺人喷火的呼呼声、舞狮游街的锣鼓声、掺杂肉沫的面糊倒进油锅的滋拉声……
  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香甜辣酸,你争我抢地挤进空气里,又调皮地钻入每一寸衣料,让人由头到脚都散发着烟火气。
  林淮舟边走边看,眼睛几乎要转不过来。
  这时,一个鬓角苍白老伯,扛着一大串冰糖葫芦的迎面而至,貌似一下子就瞄准了林淮舟,劈头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林淮舟驻足,轻轻阖首。
  “可要买一支尝尝?”
  “我没带银子,不好意思。”
  “诶,莫得事莫得事,”那老伯摘下一支鲜红透亮的糖葫芦,递给他,“就当是一枝花,赠花与美人,是我赚啦。”
  林淮舟婉拒:“不,您出门做生意不容易,我怎可白拿?”
  “拿着拿着。”
  老伯盛情难却,林淮舟只好作罢:“多谢。”
  老伯见他光看不吃,便催促道:“你不吃吗?”
  林淮舟被他看得实在不好意思,便低头咬了半颗,清脆的糖衣裹着酸甜软糯的山楂,在口腔中爆开,甜而不腻,酸而不涩。
  “好吃吗?再多吃点,把两颗吃完。”老伯有点莫名其妙,好像迫不及待想看到什么。
  在对待这样和蔼友善的老汉,林淮舟不是一个忍心拒绝的人,便真的吃完了两颗。
  忽然,嘴里嘎嘣一声响,他鼓鼓的腮帮子戛然而止。
  老伯激动朗声笑道:“这就对了,对了!”
  林淮舟牙槽动了动,吐出一颗表面皲裂的白色珍珠?
  甫一抬头,那老伯已经消散在人群中。
  他指腹轻轻一捻,白色粉末中露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没有字,只有一条直走右转的线路,还有一个贱得让人恨不得把巴掌伸进去的笑脸。
  “又搞什么鬼?幼稚。”林淮舟嘴上硬着,脚下还是按照线路穿过人海走起来。
  孰料,右转后,只有一扇冰冷坚硬的墙壁和他面面相觑。
  “……”
  “你跟我来吧。”
  林淮舟闻声低头一看,墙下蹲着一个四五岁光景的小男孩儿,头发散乱蓬松,稚嫩脸庞灰扑扑的,衣着的补丁密密麻麻,看不出颜色。
  “去哪儿?”林淮舟蹲下身问他。
  男孩儿眼里满是警惕:“我答应过别人,不能说的,你跟我走就好了。”
  他径自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林淮舟有无跟上。
  路的尽头是一个四脚亭,穿过亭子,四周皆是铺满成千上万花灯的湖面,一条平板木桥直达湖心,割开五彩斑斓的水色,一艘恢弘华丽的画舫等待在桥端。
  只见那男孩儿含着手指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暗号似的,那船立即放下一截木梯,轻轻砰的一声,和桥搭在一起。
  男孩儿往旁边让了一步:“就是这儿,你上去吧。”
  林淮舟不明所以,但还是道了声:“多谢。”
  话音未落,从天而降两块金子,男孩儿眼睛立即发亮,一举扯起衣服兜住,兴冲冲地一蹦一跳跑开了。
  木梯倾斜着一直延续到画舫的最高处,那里明亮如月,好似茫茫黑海中亮起的一盏明灯,浓浓云雾中伸出的一只手,指引着林淮舟抬步迈去。
  木梯内部大约是中空的,他每踩实一步,就会发出轻轻的咚咚响。
  好似和他胸膛里的某种声音合二为一,时而化作一团灼热之火,令他手心冒汗,时而化作一道触及全身的闪电,令他脊骨发麻,脚下发颤。
  他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漫长又莫名其妙的失控感,索性驻足于半途,腾空如蝶,一举越过所有木梯,直达顶端。
  结果,那是一个格外宽敞的空地,寂冷月光下,一个人影都没有,空空如也。
  “……”
  林淮舟压了压唇角,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挤压着心脏。
  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去之时,一个满脸五颜六色的戏子探出头看,不小心和他对视一眼,结果她尖锐地啊啊啊叫起来:“挚友已经到了!快快,准备!准备!!”
  话音未落,脚下船板开始砰砰砰震动,从边边角角涌现出一群手拿花灯的男女老少,以他为中心,迅速围成一个圈。
  紧接着,两边纷纷攘攘出来一群身穿戏服或拿着二胡唢呐月琴梆子的人,井然有序各就各位,开始吹拉弹唱起来。
  两个花脸踩着乐声,高举手臂,用披风组成一道双开门宽的帘子,慢慢走上来,那袖子下有一条缝,缝后有一双鞋。
  林淮舟眉心微动,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披风呼的一下挥开,曲子忽而高亢而激烈,又夹杂点二胡的咿呀悲色,一个竖眉髯须的光膀子将军角色赫然亮相,健壮成块的背肌上,五花大绑着一捆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