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森木666      更新:2025-12-17 16:48      字数:3048
  每每提及顾明鹤,梁誉便气恼不已,他很想告诉楚常欢,顾明鹤其实并未死,可楚常欢被药物操控,对顾明鹤死心塌地,倘若真教他知道了,恐怕又要不得安宁。
  忍了又忍,梁誉转过话锋,道:“你腹中的孩子不能打掉。”见他不语,复道,“你虽怀有身孕,却与女子不同,无分娩之道。一旦胎死腹中,则一尸两命。”
  楚常欢神色平静,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越是这般死寂,梁誉就越是难受,遂扣住他的手,央求道,“你若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待巫祝到来后再行抉择也不迟,别再糟践自己了。”
  楚常欢抬眸,问道:“王爷此话当真?”
  见他如此期盼,梁誉心尖一紧,好半晌才应道:“一言九鼎。”说罢便行出此处,径自离开了驻军府。
  至夜,姜芜与两名侍婢一道将王妃的用物搬离寝室,梁誉回到后院,见她们如斯忙碌,便问道:“这是做甚?”
  姜芜忙放下手头的东西,用手语回话:王妃打算搬去客房歇息。
  梁誉拧眉,快步流星迈入寝室,见楚常欢正在翻弄衣橱,便走近了道:“为何要搬去客房?”
  楚常欢道:“我觉浅,王爷每日晚归,我无法安睡。”
  本以为他要拿他们并非真实夫妻一事来堵嘴,不成想用了这么个理由,反倒让梁誉无从应对。
  眼见楚常欢要将衣物尽数取出,梁誉忙从他手里夺了过来,又塞回柜中,道:“客房不及此处宽敞舒坦,你留下来,我搬过去。”
  楚常欢正欲开口,梁誉就已转身离去,未几,姜芜和另两名侍婢抱着一应用物折回屋内,分放妥帖。
  夜里无人相陪,安神香亦不可用,楚常欢难免多梦,醒来再难入睡。
  他瞪大双目凝向虚空,不禁回想起三年前立夏那日,他强拉顾明鹤前往五岳观扶乩一事。
  五岳观与金恩寺乃汴京城最负盛名的佛道圣地,现今的五岳观观主陈小果更是追随崇宁帝出生入死的高人,所卜之卦,从未有过疏漏。
  楚常欢前前后后往五岳观跑了不下七次,总算得见陈道长鹤容,向他深深揖了一礼,嘿嘿笑道:“道长盛名,晚辈倾慕已久,今日冒昧拜访,烦请道长为晚辈解惑。”
  陈小果满头鹤发,一双眼睛却锐利灵敏,扬了扬浮尘,道:“福生无量天尊,小郎君不妨写下生辰八字,贫道可代为一卜。”
  楚常欢目不识丁,遑论写字,不由看向顾明鹤。
  顾明鹤当即提笔在纸上写下他的八字,双手奉与陈小果,陈小果接过一瞧,道:“小郎君所求为何?”
  楚常欢挠了挠头,赧然道:“姻缘……”
  陈小果略一思索,半晌后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楚常欢捏了捏顾明鹤的袖角,小声问道:“道长写了什么?”
  顾明鹤道:“红尘纵有千般味,一入红尘半世哀。”
  楚常欢不解其意,单听“哀”字便觉不好,于是问道:“道长,我能与思慕之人长相厮守吗?”
  陈小果捋髯道:“郎君之姻缘,贫道已解,若再深言,便是泄露天机,有损福德。”
  楚常欢焦急不已,头一回恨自己不识字。懊恼片刻后,又对顾明鹤道:“明鹤,不如你也问问?”
  顾明鹤笑道:“我不信天命。”
  陈小果闻言,轻嗤一声:“上一个不信天命的人,最后跪完了金恩寺的三千佛阶,头都磕烂了。”
  顾明鹤并不言语,楚常欢对他的姻缘颇为好奇,便催促道:“写嘛写嘛。”
  顾明鹤架不住他撒娇,复又提笔,写了自己的八字。
  陈小果瞥了一眼,转而落笔,上书:他朝若得巫山顾,何须教人觅断肠。
  顾明鹤神色微变,转瞬又恢复如初,他对陈小果拱手道:“感谢道长扶乩,晚辈等先行离去。”
  说罢便拉着楚常欢走出道观,楚常欢按耐不住好奇,连连问道:“明鹤,你的姻缘是什么啊?你看懂了吗?能否说与我听听?”
  顾明鹤笑了笑,道:“天赐良缘。”
  楚常欢大喜:“当真?那我的呢?我的卦何解?”
  顾明鹤道:“亦是良缘。”
  楚常欢喜不自胜,奋力一跃,扑在他的背上嚷嚷道:“太好了太好了!”
  忆及此,楚常欢掀开被褥下了床,掌灯行至桌旁,落座后提笔沾墨,在纸上书写道:
  红尘纵有千般味,一入红尘半世哀。
  从前不识字,自然也不知卦辞是何意。
  如今亲身经历一番,便也了然。
  彼之所求不得,此之所求亦不得。
  如今,倒真的只剩半世哀了。
  他放下笔毫,重回榻上,熄了灯再度入眠。
  *
  朝廷近年与大夏频频交战,兵力过度耗损,本该秋季募兵一事,已提至盛夏。
  兰州上官应朝廷之需颁发募兵令,但如今驻军兰州府的乃是河东路、河北西路以及河北东路的三路领将兼枢密使梁誉,他自然不敢僭越,遂派通判邀梁王三赴家宴,共议募兵之事。
  楚常欢整日待在府上,对外面的大事小事都不了解,也无心去了解,除了陪球球玩耍,便是在房中困觉,亦或对着顾明鹤的牌位发呆。
  端午在即,天气愈渐炎热,这日正午,楚常欢洗了个澡,转而折去东园耳房,打算替顾明鹤烧几炷香。
  行至后花园时,正巧与李幼之相遇,李幼之手里端着一盘鲜切的蜜瓜,见了他,快步走进,揖礼道:“王妃。”
  楚常欢不愿与他有甚么交集,可目光却凝在盘中的蜜瓜上,忘了挪开。
  李幼之笑了笑,将果盘递与他:“这是下官晨间从集市采买所得,脆爽甘甜,王妃可要尝尝?”
  未及拒绝,楚常欢的手便不听使唤地拿了一块,蜜瓜肉甘甜多汁,不失为解暑佳品。
  见他吃得双腮微鼓,颇具孩子气,李幼之不禁失笑,道:“你若喜欢,都拿去。”
  楚常欢摇摇头,道:“李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厢还有要事,便不奉陪了。”话毕绕过他,径自前行。
  “是去祭拜顾明鹤吗?”李幼之在他身后开口,语调云淡风轻。
  楚常欢心下一凛,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幼之道:“王妃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知王爷。”
  楚常欢淡漠地道:“你告诉他也无妨。”
  李幼之走近,又道:“王妃可是记恨当年我没有向王爷解释你舍命替他寻药一事?”
  楚常欢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李大人无关。”
  李幼之还欲再言,楚常欢抢过话头道,“李大人,告辞了。”说罢快步离去,不再理会。
  顾明鹤的灵牌虽已修补,却残留了两道裂纹,楚常欢把它擦得锃亮,一并焚了香烧了纸。
  梁誉知道他每天都会来此,即使心中怨妒,也不再轻易发作。
  烧完纸钱,楚常欢便在房中静坐着,不知不觉犯了困,索性趴在桌上睡去。
  迷迷糊糊间,似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楚常欢闻到一股子熟悉的气息,不由往对方怀里缩去,依恋般贴紧了,呢喃道:“夫君……”
  梁誉脚步一顿,意识到这个称谓是自己的可能性不大,便继续前行,至后院寝室,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楚常欢夜里觉浅,偏偏白日又睡得极沉,仿佛怎么折腾都不会醒来。
  梁誉握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肚子,呢喃道:“常欢,你要我如何做才不恨我?”
  楚常欢眉心微蹙,梦呓般唤了一声“明鹤”,梁誉闭了闭眼,终是无话。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驻军府上下一早便张罗着过节之事,梁安将艾草及菖蒲悬于后院门户之上,因五月为恶月,多禁,故而需此两草驱邪祈福,禳灾解厄。
  姜芜自后花园摘了几株含苞的蜀葵和栀子花插入瓶中,摆放在月洞窗前的桌案上,转而又赶去厨房,忙着做些节令吃食。
  阖府上下俱在忙碌,只有楚常欢恹恹地躺在摇椅里发呆,球球无人可纠缠,便绕着楚常欢“呜呜”地叫,甚至去叼他的袍摆,以此引来注目。
  多日不曾行房事,巫药之瘾久积,便让楚常欢变得浑浑噩噩,静坐某处时,宛如一具脱线木偶,毫无生气。
  此刻亦如是。
  球球呜呜半晌都未能换来他的抚摸,不由沮丧地趴在地上。少顷,有两人款步行至屋内,球球抬头,见是梁誉,悦然起身,可当它看清另一道陌生的身影时,顿时炸了颈毛,护主般贴在楚常欢脚侧。
  梁誉走近,对楚常欢道:“常欢,看看谁来了。”
  楚常欢目光空茫,几息后逐渐回神,侧眸瞧去,立于梁誉身旁的,正是他的父亲楚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