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森木666      更新:2025-12-17 16:48      字数:2996
  楚常欢淡淡一笑:“明鹤都死了,我还需要看清什么真面目?”
  梁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因念及顾明鹤,楚常欢此刻心痛如绞,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他挣开梁誉的束缚径自下了马,怅然往前行去,最终来到一处丘头,盘腿而坐,望着远方水泽里的野鸭发呆。
  芳草悠悠,微风轻拂,纵使天地再浩大,他目所能及的,也仅有眼前这片景致。
  塞北的风,江南的雨,不过尔尔。
  日头西斜,圉官们陆续将马儿迁回牧马监,广袤的草原很快便安静下来。
  楚常欢在这里坐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准备随梁誉返回驻军府。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刹,看见的并非梁誉,而是三只凶悍的野狼!
  楚常欢惊骇不已,顿觉一股寒意自脚底涌现,直冲颅脑。
  他张了张嘴,试图呼救,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浑身犹如脱力般颤抖不已。
  那几只狼龇牙咧嘴地注视着他,半晌后朝他扑了过来,楚常欢呼吸一滞,慌乱间厉声唤道:“靖岩!”
  “嗖——”
  “嗖——”
  “嗖——”
  三支利箭齐发,几乎同时射中野狼的颈子,鲜血喷洒而出,有半数溅在了楚常欢的杏色道袍上。
  大脑在这一刻变得空白,楚常欢无力地跌坐在地,面色惨白,口唇发甘,几近窒息。
  “常欢!”梁誉自马背一跃而下,迅速将他拥入怀中,一面检查一面问道,“有没有受伤?咬到哪里了?”
  楚常欢已说不出话来,浑身抖如筛糠,面上犹淌着泪。
  那几只野狼的尸体不断在眼底扩大,曾被野狼撕咬的记忆正汹涌袭来。
  楚常欢瞪大双目,呼吸愈来愈紧,就连梁誉的声音也渐渐从耳畔消散了。
  他被恐惧吞噬,最终晕倒在梁誉的怀里。
  *
  马车驶入城内已近戌时,还未在驻军府门前挺稳当,梁誉便急匆匆地掀开幄幔,抱着楚常欢飞奔入府,并着人去请大夫。
  李幼之自游廊行过,见他满脸忧色地抱着楚常欢赶往后院,便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梁誉道:“是我一时疏忽,让狼近了他的身。”
  李幼之紧步跟上,担忧道:“又被狼咬了?”
  梁誉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又?”
  李幼之道:“先把人送回寝室罢。”
  方才回城的途中,梁誉已仔细检查过他的身子,并无被撕咬的痕迹,想来是受了惊吓。不多时,大夫诊过脉,也言他受惊过度,无甚大碍,好生照拂即可。
  送走了大夫,楚常欢仍未醒来,梁誉不禁想起李幼之方才的话,遂命姜芜在床前仔细照顾,转而寻到李幼之,问道:“你方才说常欢‘又’被狼咬了,莫非他以前被狼咬过?”
  李幼之点点头:“嗯。”
  梁誉蹙眉:“你怎么知道?”
  李幼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当年王妃偷偷混进军营,被你连夜赶走了。后来月亮谷一役,邺军不敌,死伤无数,被迫退守二十里之外,而你被李万维的一支毒箭射中,命在旦夕。彼时夏军堵住了我们的去路,军中又无解毒的药草,王妃得知此事后,稍作伪装便混进了凉州内城,给你买回了救命之药。”
  那时战火纷飞,城门紧闭,寻常人不得进入凉州城,楚常欢便拿出从顾明鹤那儿偷来的令牌,凭此物入城买了药。
  后来返回军营时不慎遇见了大夏的探子,他没有功夫傍身,自然不敢与敌人正面交锋,迫于无奈,只能弃马抄小道徒步回营。
  彼时天色已晚,草原凶险莫测,楚常欢心惊胆颤地往军营跑去,眼见就要抵达了,不料竟惊扰了两只带领幼狼觅食的成狼!
  野兽护崽,成狼误将楚常欢当作猎人,发狠地扑了过去。
  楚常欢奔波良久,早已累得筋疲力尽,更何况他又手无缚鸡之力,面对这样的野兽,自然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被母狼咬住了左腿,手臂和后背则遭公狼袭击,俱是惨烈不堪,若非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他,恐怕早被那两只狼分食殆尽。
  李幼之找到他时,他已昏死过去,双臂紧捂在胸前,护住了梁誉的救命药。
  过了一天一夜,楚常欢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寻问梁誉的毒是否得解,李幼之言他已无碍,楚常欢这才放下心来,双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直到三日后,楚常欢顶着撕裂般的剧痛醒来,见左右无人,打听不到梁誉的状况,便拖着伤腿蹒跚至梁誉的营帐,梁誉见了他,脸色陡变,怒道:“你为何还在这里!”
  楚常欢虚弱地道:“靖岩,我是为了救你才……”
  “救我?”梁誉打量着他,冷声道,“我说过,别再让我看见你。”
  楚常欢愣在当下,眼眶里滚出一滴泪:“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梁誉转过身,不去看他。
  楚常欢心如刀绞,拖着伤腿垂泪离去。
  后来李幼之得知此事,便来替他解释,可刚一说出楚常欢的名字,就被梁誉沉声打断了:“你若敢再提此人,就给我滚回天水城!”
  此事,就此终止。
  李幼之说完这段往事,但见梁誉面色煞白、眼眶微红、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不禁叹道:“孽缘啊。”
  第24章
  一夜过去, 楚常欢仍未醒来,姜芜便把熬好的粥煨在炭炉上,又给球球喂食饱腹, 方回到寝室里。
  她来到床前, 对梁誉道:王爷,就让奴家来照顾王妃,您去歇息歇息。
  他在床前守了一宿,未敢合眼,面容已不复往日的冷锐,平添几许憔悴。
  梁誉张了张嘴,哑声道:“你出去罢,我留下来陪他。”
  姜芜劝不动, 只好吹熄油灯,退至屋外, 寝室再度冷清下来。
  梁誉不知是第几次掀开了被褥,挽起楚常欢的裤腿, 凝视那块褐色的兽牙咬痕。
  昔日在含芳园,他初见这枚伤疤时,戏谑是顾明鹤对楚常欢照顾不周所致,竟不想——是因为他。
  楚常欢生得娇气, 零星一点皮肉伤就会教他嚷嚷许久, 也不知那晚被野狼撕咬时, 他该有多害怕,多绝望。
  但梁誉却被顾、梁两家的世仇蒙了眼, 将怨恨撒在一个局外人身上。
  楚常欢说的每一句话,于他而言都是蓄谋已久的阴谋,可他从未设想过, 有朝一日,楚常欢为了他,竟不惜舍命相救。
  而他则嗤之以鼻,甚至恶语中伤。
  梁誉胸口胀痛,抚摸伤疤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正这时,昏睡之人不安地呻-吟了一声,梁誉抬头,见楚常欢咬紧下唇、双眉深锁,便知他又做噩梦了,当即俯身扣住他的肩,温声唤道:“常欢,常欢,醒一醒。”
  楚常欢猝然睁眼,双瞳涣散,呼吸急促,眼底盈满了惊惧。
  良久,视线凝在梁誉身上,楚常欢悠悠回神,那双漂亮的眸子很快又变得淡漠,依稀浮了些死气。
  梁誉问道:“身子可有不适?”
  楚常欢摇了摇头,梁誉又问,“饿不饿?”
  昨日之事与过往重叠交融,令楚常欢记忆犹新、心有余悸,怔神了许久才吐一口气,淡淡地道:“不饿。”
  “当年……”梁誉踟蹰道,“当年我中了毒箭,是你救了我。”
  楚常欢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我以前说过,但王爷不信,现在又是听谁说的,怎就愿意相信了?”
  梁誉心口窒闷,语调艰涩:“是我误会了,不该那样对你。”
  楚常欢面无表情地说道:“过往之事,就不必再提了。彼时彼日,今时今日,早就不能一概而论了。”
  “常欢……”
  “我救王爷一命,王爷也救了一命,咱们从此互不相欠。”
  梁誉被这句“互不相欠”堵得哑口无言。
  少顷,楚常欢掀开被褥下了床,梁誉即刻命姜芜端来热水伺候他梳洗,很快又盛了一碗煨好的热粥。楚常欢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勺便放下调羹,径自去院里晒太阳。
  他刚坐下,球球便叼着一只线团儿跑了过来,前腿搭在他的膝上,讨好似的哼唧了一身。
  楚常欢含笑抚摸狐狸脑袋,又挠了挠它的脖子,柔声道:“去玩罢。”
  小狐狸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叼着线团儿又溜走了。
  梁誉站在檐下,一声不响地凝视着他。楚常欢本想忽略掉这道灼灼的视线,可饶是闭了眼亦如芒在背,他索性回头问道:“王爷看着我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