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酷兒橙      更新:2025-12-11 18:26      字数:3162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周永和要拖家带口、非要带着他们一起北上。他本可以自己远走高飞,却偏要带着两个后备的筹码,去追一场疯狂的赌局。
  结果周永和赌输了。在还未来得及对他们动手之前,自己先结束了人生。
  于是,周竞诠带着这份血淋淋的契约,从十六岁长到成年,从陶植乐生病,后又走进一个又一个死胡同里。他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心底却始终把这条路当作自己最后一条退路。
  在无数个为钱发愁的夜晚,他都会拿出这份已经将受益人更改为许雅芙的保单,然后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的,周竞诠,至少你还是个百万富翁呢,至少你还没走上最后的绝路。
  他辗转于不同的生计之间,做过服务生、酒保、卸货员、洗车工……后来他主动出卖尊严去换取生的希望,认识了汤遇。在“施舍”与“践踏”织成的网中,他违背那颗理智的心,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对方,他比自己想象地更不堪,他居然爱上了一个男人。
  他很渴望从泥潭中被拉起,那只手也确实一次次将他拽出水面,而又在下一刻将他按回更深的海底,在这反复的溺与救之间,他逐渐窒息,逐渐失去理智。清醒时,他感激那只将他救上岸的手,窒息时,又怨恨那只将他推下去的手——可这是同一只手啊。
  最后这只手掐着他的脖颈,让他这辈子就得还清那些情与债……他发现自己真的走到路的尽头了。
  他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了。
  所幸,所幸,他还有周永和留给他的、唯一的“资本”能将汤遇给他的所有东西都还回去:金钱、恩情、喜爱、乃至生命。
  他写下遗书,委托许雅芙务必替他清偿生前的每一笔债,包括汤遇给他的所有钱,那些恩惠都要一分不少地还清。剩下的赔偿金,也足以支撑陶植乐换来一颗新的心脏了。
  他希望,这笔钱,能赎尽他此生的罪与债。
  戏里,舒扬模仿角色吞枪自尽。
  戏外,他也模仿自己的父亲,从楼上一跃而下。
  汤遇喝了不少酒。他酒量这些年有所增长……缓慢增长。而且他们吃的是日料,喝的是低度数的清酒,所以他很清醒,他一直在听着那三个人的对话。
  从那些只言片语间,他逐渐拼凑出周竞诠在他们分开这五年里的生活轨迹,拍过的戏、学到的东西、一些琐碎又平凡的细节。
  听着听着,他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他努力去描摹那个身影,妄图记起当年他们是怎么相遇、相知、相爱——他们有相爱吗?他们又是怎么一步步走散的呢?
  可记忆就像一面遍满尖刺的墙,越是想靠近,就越痛,越退缩,可能是那段回忆太过悲伤,他的大脑本能地将其封闭了。
  而如今,因为蔡照的几句话,那道封印终于松动,他也终于肯掀开这段记忆的一角,自虐般去回看。
  他记得那天威尼斯的天气特别晴朗,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他正坐在通往典礼现场的加长轿车里,为《鹦鹉螺》祈祷,祈祷他们能拿下一个有分量的奖项。可突然,西装内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心脏一颤,迅速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钟毅文的声音。
  “汤遇,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那位朋友,跳楼了。”
  短暂的沉默后,钟毅文又说:“如果你想见他最后一面,就现在回北京。”
  汤遇愣了很长时间,直到车门被拉开。他在全世界媒体的镜头下、在国际电影节的红毯上,落荒而逃。
  闪光灯在身后爆闪,记者的喊声、粉丝的尖叫变成遥远的尖啸,他就像一具被抽掉灵魂的提线木偶,只知道向前奔跑。
  他跑到街角,被人群拥倒,跪在地上干呕。他不顾旁人的目光,踉跄地爬起来,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他买了最近一班飞往北京的机票,身无一物地登上飞机。
  十八个小时的廉航,他一眼未合。
  他在心里一遍遍问上天、问大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以为钟毅文说的最后一面是指物理意义上的最后——生离死别。可到了医院,他才知道,所谓最后一面是钟毅文为他划下的终止线。
  从那之后,他不被允许再见到那个人。
  钟毅文亲自出面,将许雅芙全家送回了湾岛。
  而他真正见到周竞诠的最后一面,是在病房门上那扇狭小的观察窗后。
  透过那层冰冷的玻璃,他看到了昏迷中的男人。与往常一样,那人只是静静地躺着,眉目冷峻,神情平静,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汤遇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周竞诠只是累了,在长久的噩梦中暂时小憩而已。
  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涕泪分不清彼此,然后,他逃一般地转身离开。
  因为在他逃跑的上一秒,他忽然明白了。
  那个致使对方坠楼的罪魁祸首,正是他——罪人汤遇。
  第60章 牵一分钟
  饭吃到一半,岳夫亓兴致上来了,又要了两瓶山崎,没一会儿便被众人分了个干净。
  ——汤遇确定自己没醉,他心里的有数的,可那位姓周的就不一定了,没说几句话,酒倒是喝得最多。
  周竞诠喝酒不上脸,上的是脖子。他下戏时换了件黑色亨利衫,现在是袖子挽起,扣子解了,连带着胸口那点露在衣襟外的皮肤全都透着红。
  他时不时咳嗽两声,低头摆弄着打火机,指尖一合一张,火星一亮一灭。
  看样子是烟瘾犯了。
  但其实屋里早有人点上烟了,这种场合,根本没人会顾及室内该不该吸烟这种问题,汤遇这些年也对烟味脱敏了一些,不至于一闻就皱眉、吸一口就哮喘发作。他甚至还因为表演的需要,专门学了怎么过肺,当然,这是在刀尖上跳舞,以至于被阚静宜发现,被骂了一顿。
  直到饭局结束,周竞诠也没在屋里点上一根。但喝得那是一个东倒西歪,起身时脚步一虚,差点栽倒在地。幸好岳夫亓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他一把,否则这场饭局怕是要以‘周某醉卧包厢’收场了。
  “哎呦喂,小周,你怎么喝这么多?那谁……你助理呢?”岳夫亓四下张望,想找人帮忙,“得找个人扶扶啊……”
  ——他们是坐同一辆车来的。今晚只有演员来了,助理和经纪人一个都没在场,清一色的甩手掌柜。
  岳夫亓这把年纪,扶一个将近一米九、体格壮实得像座山的男人不太现实。他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两手插兜、无所事事的汤遇身上。
  “哎汤遇!来!你扶他一把……我这把老骨头可真撑不住他。”
  “……?”汤遇愣了下,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呢,眼前一个身影突然挡住了他的视线。
  “岳导,我来吧。”
  蔡照从岳夫亓手里接过周竞诠的胳膊,费力地架在自己肩上。
  “……?”
  这位蔡照,个头不高,应该一米七左右,可能还没有一米七,身材也很瘦弱,架着周竞诠的样子……感觉下一秒两人就要双双歪在地上了。
  岳夫亓面露难色,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行……那也行,你慢着点。”
  汤遇站在一旁,双手插兜,没有半分要帮忙的意思。他看着那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背影,轻嗤一声,随即侧过肩,独自向外走去。
  大家一同出了日料店,寒暄几句,道别完,就要各上各车、各找各妈了。
  蔡照也终于舍得松开周竞诠,但很快他又踮起脚在男人耳边说了什么。周竞诠默默听着,身体半斜,用肩膀抵着车门,一手还握在门把上,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
  汤遇想要上车,却被这两人堵在门口,进退不得。
  “……麻烦让一下。”
  蔡照意识到挡了路,立刻侧了侧身,还不忘提醒一句:“竞诠,你让人家先过去。”
  可周竞诠的手仍握在那门把手上,纹丝不动。
  汤遇保持微笑,慢悠悠地把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抬手,利落地一巴掌拍掉了那只手。
  电光火石之间,埃尔法的电动门“嗡”地滑开。
  然后他头也不回,眼也不瞟地上了车。
  等岳夫亓他们聊完、再次道别完,大家终于肯上车了。包括周竞诠。
  汤遇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太无私了。
  刚才为了给几位领导长辈让出前排的位置,他想着先上车坐在后面,不碍事。结果这一让倒是让自己陷入了险境。
  周竞诠上了车就理所当然地在他旁边坐下。
  他们之间毫无格挡,肩贴肩,腿挨腿,又一次跨越了安全距离。
  酒的味道、被体温蒸发出的皮肉的味道,汤遇再次无所遁形。
  车子上路后,窗外路灯接替映亮昏暗的车厢,汤遇用力向外偏着头,突然,黑暗中亮起一束光。
  ——周竞诠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汤遇,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