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知意不说实话很正常,他就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性格。”
“你问我他过得好不好,其实不太能用简单的好与坏来定义。和你分开的那段时间不太好,很长时间都没回过家。酒喝得多,烟也抽得凶,咖啡当水一样往肚子灌。后来慢慢好起来,笑也多了,但还是不常回家。他不回来,大概是不想看到那栋人去楼空的房子。有一回喝多了,很不讲理地说我为什么不请人去帮你除除草,他都看不见草坪上的小野花了。”
“只要不提到你,我感觉他挺正常,只要提到你,要么就是生气,要么就是装听不见。不过我看得出来,他虽然咋咋呼呼地发脾气,但他其实很伤心。”
停顿数秒,段青时继续问:“知意这几年除了那次打碎玻璃,还受过其他伤吗?”
“有。不好好走路非要滑楼梯,让铁钉挂了一下,不严重。”
段青时不质疑徐润清作为母亲的判断,也不怀疑他对钟知意的了解程度,但仍有疑问压在他的心口。
他百分百肯定,钟知意刚刚骗了他,可钟知意到底在隐瞒什么?
不知道是感冒还是被钟知意气的,段青时有点头晕,他到走廊上透了会儿气,接到助理云安琪的电话,询问他在哪间病房。
段青时说了个数字,两分钟后,云安琪急匆匆地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把纸袋和笔电递给他,“这两天的会议已经调整到线上,具体的日程表发到您邮箱了。另外,今年的酒店设计论坛邀请函我已转给landon,请他安排时间参加。”
“好,有事电话联系。”段青时说完,又改了口,“没什么重要的事不用联系我,直接找landon。”
段青时在隔壁冲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件柔软的毛衣,走进病房时,钟知意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装睡装上瘾了。
段青时一肚子火,就没管他。打开电脑,浏览了一遍日程表,将重要的事项一一做了标注。处理完所有的邮件,他一抬头,就看见钟知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把我吵醒了。”钟知意说。
段青时戳穿他:“根本就没睡着,吵醒什么吵醒。”
钟知意抬了抬下巴,蹭掉盖在脸上的被子,问他:“哥你还在生气吗?”
“我要是说我生气你打算怎么办?”
钟知意眼皮耷拉下来,很没精神的样子,“那我哄哄你呗。”
段青时没说话,也没理他。过了会儿,才放下笔电,走到床边坐下,握住钟知意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哄吧。”
钟知意笑了下,但笑得很勉强,“我有点疼。其实我很怕疼,小时候手指被草叶割破都要喊上半天,但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把疼说出口就变成一件很难的事。我想让每一个人都开开心心,我应该是那个能给大家带来快乐,而不是带来负担的人。”
钟知意的手指在被子里捂了这么久,还是冰凉,段青时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说:“问过你自己吗?”
钟知意愣了下,“什么?”
“你自己开不开心。”段青时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为什么把注意力都放在照顾别人的心情上,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明白吗?”
钟知意的成长环境很干净,也因此干干净净地长大。
他在心思最为敏感的阶段,段青时一直允许他表达自己,给他稳定的陪伴和支持,在这种前提下,他很难不成长为一个内心柔软,对这个世界抱有深切同理心的大人。
小到没办法无视他人因为自己不开心,大到没办法做到无视他人的不幸与痛苦。
钟知意在能量消耗殆尽之时,他绝望地把这种柔软称为软弱无能,没有能力去面对风浪,却偏偏选择走进风浪,最后筋疲力尽就是他必达的终点。
在圆桌周刊度过的那四年,他写的每一篇稿子都像是片砂纸,没将他的心打磨得更加坚硬,反而磨得鲜血淋漓,一路淌血直到今天。
“明白,但很难做到。”钟知意说,“如果很简单就能做到,我们不会分开。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我现在已经能够偶尔看一看自己了,不然我不会和你说这些。”
段青时堵在心口的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他站起身,倒了杯水,拿了支吸管插上,送到钟知意的嘴边,“说这些话不是非要你改,改不了就不改。但你从前没学会的一件事最好尽快学会。学会依靠我。我什么都能给你托着,你要时间要耐心要爱要什么都行。你给我信任,不要再撒谎,我只要这个。”
钟知意喝了半杯水,喉咙的干渴并未缓解半分。
他看着段青时,心里在想他已经两餐没吃药了。刘医生的话在耳边嗡嗡响着,他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筋疲力尽也是fine必达的终点,但那又怎样,明依旧有!
第60章 谎言牢笼
钟知意这次受伤是意外,意外的背后是市场推广部张霖乔收下的一张金额为十五万的银行卡。
张霖乔在竞标流程中动了手脚,明面上看几个分区的活动策划由不同单位中标,但背后其实都是同一家公司。
根据新年活动的策划案,环港商场一期和二期共有四个户外大场地,十几个室内小场地需要搭建。工期紧,任务重,这家公司有这样大的胃口,却没有消化的能力。
赶工期,又不愿意提高成本,势必要牺牲另外的东西。张霖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痛快地在验收单上签了字。场地上都是一些花草,kt板和铁架,效果出来就行了,他没能想到花墙会塌,更没想到偏偏砸中钟知意。
钟维震怒,除去负责商场运营的职能部门,将合规,法务,工程,物业,各个部门的一把手全都叫来办公室,挨个训斥了一顿。
张霖乔涉嫌犯罪,但钟维按着还没报警,他给段青时留了一晚上的时间。
段青时点了点头,“谢谢钟叔。”
“你谢什么?知意是我儿子又不是你儿子。”余光瞥见钟知意一直看着他们,就指了指他,“就说了这么几分钟的话都不行?怎么不把你那俩眼珠子抠下来粘他身上?”
“你们在说啥?”钟知意问,“我还想把俩耳朵也抠下来安我哥身上呢!”
钟维神经粗,前段时间才从徐润清那知道两人又搅和到一块儿去了,气得凌晨四点都还没睡着,爬起来给段河打电话把他臭骂了一顿。
俩老头聊了几个小时,各自叹了口气。
折腾去吧,不折腾不是生活。
今天是小年夜,钟知意在病床上躺着也得过年,阿姨做了丰盛的饭菜送过来,又单独为他煮了粥。段青时盛了一碗出来放在旁边晾着,他随便吃了几口,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叔叔阿姨你们慢慢吃。”
徐润清抽了张纸巾擦手,看他端着碗要走,叫住了他,“你中午都没吃,先吃饭吧,我去喂他。”
“他不舒服的时候毛病多,烦人。你们累一天了,吃了饭早点休息吧。”
徐润清拦不住就随他去了,有段青时在,她和钟维就显得有点多余,除了在病房里占据一点空间外,毫无作用。
钟知意小时候生病,表现出来的对父母的需要早已转移到了段青时的身上。徐润清和钟维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怅惘和无奈。
段青时从客厅走进卧房,钟知意正盯着天花板发呆,看见他过来,问:“阿姨做什么好吃的啦?”
“做什么好吃的都跟你没关系。”
段青时抿了口粥,温度正好,他把碗放在一边,调整好床的角度,发现钟知意的嘴唇干燥起皮,又倒了半杯水喂他喝了。
粥里放了足量的牛肉糜,上面撒了芹菜碎。考虑到钟知意的伤口,阿姨没放胡椒,段青时尝了一口就知道钟知意要找茬,果不其然,刚吃了两口,他就听见钟知意说:“我不想吃了。”
钟知意这会儿有点反胃和头晕,他不确定这种症状是由受伤引起,还是没按时吃药导致的不适,因此内心十分惊恐不安。
药在公寓的抽屉里,他琢磨到现在也没想到一个能吃上药的方法,刘医生的话在他耳边循环播放,吓得他更想吐了。
钟知意又说一遍:“我真的不想吃了。”
段青时把勺送到他嘴边,“伤好了想吃什么吃什么。”
钟知意开始和他东拉西扯试图蒙混过去,“哥你是不是没睡好?”
段青时不是没睡好,是压根就没睡,他反问了一句:“要是你你能睡着吗?”
钟知意伸手扯了扯他的毛衣下摆,“那你快点去休息,你放那儿我一会儿再吃。”
“一会儿喂马桶吃?”
段青时不买账,钟知意只好忍住反胃,硬吃了半碗,实在吃不下了,他把脸往旁边一转,“我要吐了。”
“不想吃这个还是吃不下?”
钟知意说:“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