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作者:
自由艺术家 更新:2025-12-09 12:27 字数:3099
“你们须勤加练习,才能得一手好字。你们看我写的尚可,也只是手熟而已。”
不过,单就这个诗名,也足够了。
兄长注意力在其他同窗身上,江鸣就悄悄跟在后面,默默的擦去了这首《菜人哀》的痕迹。
今夜月色明媚,放眼望去都是不见云彩的,圆润的玉蟾近乎把一整片大地都拖进了寒月笼罩下。解差们没有回流放队伍这边,只留了两个人看着。
倒是难得能松快一点。
大家都是满心期许的等待着族里男人从镇里带回来的好东西。
第103章 坍塌1 “爹爹——”
“爹爹——”
小萝卜头远远的, 一看到江玉成,就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眼睛里都能放出光来。
在其他族人面前,江玉成顿觉倍有面子, 也忘了前不久逆子气他的事情了, 扛着货的胸膛都忍不住挺了挺。
一边的族人亲戚倒也配合, 乐呵呵的夸:“成业这孩子,看着就皮实, 这么黏你爹呢?”
江成业跑到了近前, 刚巧就听见了一旁的大人调侃他的话,不过他眨巴眨巴眼睛也没怎么听懂, 甚至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和他说话。
所以小家伙一转头揽住江玉成的腿,开口就是。
“爹爹,你去城里给我买夫子说的东西了吗?爹爹,夫子今天又说了别的好多有趣的事情, 爹爹, 夫子说……”
他是个小话唠, 声音稚嫩, 听着倒也不觉得反感——嗯,这是对别人而言。
江玉成可就不这么觉得了。
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夫子夫子?
亏他刚刚还浪费那么多情绪…这儿子还没长大, 怎么就不中留了???
好你个江明见,自己不想成家立业,就来抢他的孩子。
于是放下货之后, 江玉成气势汹汹地牵着江成业就去找江逾白。自然他也不是那么幼稚的人, 主要还是去送东西给江逾白。
拿些药材。
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交情…江玉成,还是不想看着江明见就这么死在半路上的。
芸娘也在后面跟着提了些东西。
只不过在走到江逾白附近之后,她就不再动了, 甚至还往回退了两步。
江成业则是和自己拘谨的爹娘都不一样,他立刻就扑过去喊夫子,一口一个比喊爹爹还亲热。
江玉成这个当爹的,立马又把孩子给捞了回来,色厉内荏道:“多大的人了,还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江明见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礼数呢?”
江成业委屈巴巴,就去看江鸣。
江鸣?
江鸣才不看这个笨蛋。
江玉成赶开几个孩子,面上也严肃了起来。
“江明见,我有事同你说。”
“请说。”
“我进镇里打听了一下我们现在是走到哪儿了,前头有人逃荒,怕是要同我们撞上。”
这一路上虽然都是平静的,但这平静只是偶然而已,但偶然终究会结束。
江玉成怕就怕这些人饿急眼了,这批逃荒之人,规模可不小。听说是旱了好大一片地方没下过雨了。
解差要是没镇压住,他们这一族大半人交代在这里都是有可能的。真正饿到了一个境界之后,什么人性兽性都抛开了,脑子里只剩下食物。
江逾白也是正襟危坐的。
“你同族里人说说,一定叫他们别滥发好心,小心招来祸事。也不要乱看胡说,这些天我们脚程都快些。”
“这是有没有同解差他们通过气?”
两个男人言语间,全然不曾把逃荒者视为是人一样。
一边的江鸣,并未走远,所以还是听到了些,却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恶心。可是他很聪明,并没有把这种想法上的转变表露出来。
江逾白二人商量完之后,江玉成一家三口就回去吃饭了。
江鸣也要去给江逾白拿饭,不过却被叫住了。
小童脚步一顿,转身的动作都有些迟滞。
他虽然是背对着江逾白的,但莫名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仿佛要在自己的身上扎出洞来一般。
江鸣回过头来甜甜一笑:“兄长,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不用急着去拿饭了,饿一顿清醒一点也好。”
“什么?”江鸣不解。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和玉成在说什么,心里一定会有些什么想法。人长嘴就是要把话说出来的,你既然对我不满,又为何要隐瞒着?”江逾白讲到这里,似乎是自嘲一笑。
“兴许我不是好人。”
江鸣本不想说的,但是他到底年纪还小,就像本来想要隐瞒情绪,却被江逾白完全看穿了一样。
总角小童憋着嘴,这才终于是低声问道:“为什么不救呢?他们都是没有办法才沦落至此的。为什么还要见死不救?明明救一个就能活一个,活着才有希望。”
“哪怕只救一个,也是一个。”
“他们有了一口吃的,就有气力了,说不定就能走到有水的地方了,说不定就能活下去了。”
“真的能活下去吗?今天活了明天能活吗?这一顿饱了,那下一顿呢?出路在哪里?”
江逾白只是平静反问。
他的眉眼在素色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冷冽。分明只是很随意的坐着,神态和寻常也别无二致,看着还有几分肖似佛堂里的佛像呢。
江鸣却觉得是不一样的,是很残忍的。
江鸣回答不出来兄长的问题,他只能说:“饿死会很痛的。”
他低声喃喃着这句话。
“没有出路。”
江逾白自问自答,不管江鸣口中的痛苦与否。
江鸣咬着牙。
“农人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活自己勉强果腹的口粮,但是他们一年种出来的粮食,真的只能够自己勉强果腹吗?”
“是种出来的粮食,只能留下自己勉强果腹的部分。”
“从前朝廷赋税明明不重,可为什么每次一到灾年,还是有很多人被逼的不得不卖妻鬻子?”
“朝廷每年从各地能缴上来的粮食会有一部分进入预备仓,就是拿来专门赈灾用的,各地都有预备仓,为什么少见派上用场?你吃过这些赈灾粮吗?”
江鸣点点头又摇摇头。
“大旱从来旱的都只是农人。”江逾白做了总结。
在这个金字塔一般的社会结构下,苦难从来都是来自于上面。不管是上天还是天子,这些苦难都会如同流水一般,流过上层阶级,沉淀在最底下。
水越来越多就会变成洪水。
洪水会推翻这个金字塔一般的社会结构,然后再重新建造。
在中夏的历史上,这是一个有关轮回的故事。
江鸣听着前面一连串的质问,无话可说,但听到江逾白的最后一句,他不解问道:“兄长,为什么?你为什么说大旱旱的只有农民?”
分明朝廷也会因为大旱收不到粮食,地主自家里的收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缙绅家有余粮,农民家没有,那么为了现在能够活下去,农民就必须出售自己仅有的生产资料、”
江逾白意识到自己用词错误,他很快换了一个更易于理解的词语:“自己仅有的生存之本,他要卖田才能买粮活下去。”
“镇里乡里,能有钱在这样的世道里买田的,就那么几个。大家商量好,都用最低的价买走农人的田地,再随便用些陈粮打发了。”
“一场大旱下来,农民们家破人亡,缙绅们确实可以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卖了陈年旧粮,又低价扩大了自家的田地,所以大旱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才对。”
江鸣听愣了。
他这个年纪想要理解这些,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
但是,又不是那么困难。因为每一件事情,江鸣都见过,他见过,只是他那时还不知道而已。
“那朝廷呢?朝廷怎么能得好?”
江逾白用一种看无知稚童的目光看着江鸣,他笑了笑,那笑里却还是只有残忍的意味。
“傻孩子,朝廷百官,说白了不也是地主吗?”
江鸣听懂了这些话,他想从千头万绪的杂乱思绪当中抽离出能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这个解答过程注定很困难。
他足足想了两天一夜。
到最后流放队伍和逃难队伍都遇上了,江鸣也依然没想出来。
“大兄,你在想什么呀?我看你挎着个脸都好几天了?”
江成业很是不解,爹爹说,他们马上就要到岭南吃荔枝了,这不应该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