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弄出的声响很大，让唐不凡惊了一下，睁着依旧还有些迷糊的乌黑眼睛看他。
  安德森笑眯眯的在他对面坐下，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与大拇指捏着一粒暗红色的胶囊，询问唐不凡：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唐不凡不明所以，皱眉眯着眼睛，长发乱糟糟的，脸色也难看无比，他习惯睡到中午或下午，但现在才早上十点，这样的“早起”让他深度中毒的身体非常不适，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痛。
  但他惦记着自己今天要离开，所以在脑子里和自己的瞌睡虫狠狠打了一架，才勉强爬了起来。
  说实话，因为睡不够他现在难受的都有点想哭。
  唐不凡因此无力回答安德森，轻轻摇了摇头。
  “兽人用强效退烧药，人类不能服用，会因为药效过强引起肝肾衰竭。”安德森笑盈盈的对唐不凡说道，捏着那粒胶囊放到唐不凡眼前：“为了警示人类不能吃，所有兽人的药品都用这种暗红色标明。”
  唐不凡微愣，眼睛清明了几分。
  “陆一生病了？”唐不凡询问，扭头环顾车厢，却没有看到兽人少年的身影。
  房车正开在一个荒废的商业街上，唐不凡才发现今天天气不错，外头居然有阳光。
  “他没有生病，这粒药是给你准备的。”安德森勾唇，在唐不凡困惑的目光中把那红色胶囊放到了桌面上。
  他把蜜桃罐头和胶囊一起朝唐不凡推过去。
  “……我不懂。”唐不凡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喉结上下滑动，“陆一呢？”
  “他去商场给你找羽绒服了。”安德森微笑看着唐不凡，因为觉得车厢内空气沉闷，于是不顾唐不凡还没披上狼皮外套，就伸手打开了窗户。
  冷空气顿时进入车内，冰凉凉的让安德森倍感舒畅，这种不用照顾唐不凡的感觉太让人舒服了。
  他真的烦透了事事都得以唐不凡为第一。
  唐不凡套着宽大而破旧的灰毛衫，他吹着冰冷的寒风愣愣看着安德森，嘴里呼出细微的热气。
  “所以……”唐不凡看着面前的水果罐头和红色胶囊，还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安德森视线落到唐不凡的脖颈上，那个银色项圈被毛衣领口半遮着。
  “告诉我项圈密码，你就能吃水果罐头。”安德森手指轻轻敲了敲罐头的表面，发出扣扣的声音，又眯眼话锋一转：“或者……吃下这粒药，痛痛快快的去死。”
  “……”唐不凡睫毛轻颤，大概是太紧张了，他居然不觉得冷。
  他终于明白安德森想杀他。
  “如果是因为昨天的事，我跟你道歉……”
  “停停停停停停。”安德森凑近他，有些神经叨叨的伸手打断唐不凡说话，食指和中指压着他的嘴唇：“我不要你道歉，我现在是要你做选择，明白吗？”
  安德森银灰色的眼睛往下瞥了一眼那并排的罐头和胶囊，又恶劣的抬眸：“罐头还是胶囊？”
  唐不凡心跳加快，因为紧张和恐惧，安德森的气息太强了，即使他一幅轻佻的模样，但他看唐不凡的眼神，冰冷的语气，让唐不凡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犯人，而他是拷问他的长官，还是会随时暴怒的那种。
  “我自己离开。”唐不凡努力让自己平静：“现在陆一不在，我自己走。”
  “没有用。”安德森认真看着他：“你不死，陆一就不会离开你，他嘴上说着有分寸，你嘴上说着会走远，可是你们最后还是会凑到一起，因为不仅他想，你也想。”
  安德森又凑近了唐不凡几分，手指一下一下的轻点他那微微泛黑的嘴唇：“你心里清楚的，夫人，你需要他，你走是走给我看的，后面陆一追上你，你便可以摆着无辜的嘴脸继续操控他，你看你呀，多狡猾的一人。”
  唐不凡放在腿上的双手握紧，继而伸手去抓安德森的手，想推开，安德森察觉到他的意图，却冷冷一笑，干脆整个手掌包住唐不凡的下半张脸，用力握着。
  唐不凡呼吸急促，双手都抓住了安德森的手腕，却根本无法推动他一丝一毫。
  “罐头还是胶囊？”安德森又问了唐不凡一遍，双目略显癫狂：“选罐头，说出项圈密码，你会成为小路易的妻子，成为我们兽人的一员，你会成为万人敬仰的西部联邦第一夫人，选胶囊……呵。”
  安德森不由笑了一下：“我只能说你是个傻子。”
  唐不凡被他用力捂着嘴，难以出声，但他现在也无措的无法出声……他没办法做选择。
  “说呀，说呀！”安德森用力捏着唐不凡的脸，直到唐不凡胸口起伏的几乎无法顺畅呼吸，他才狠狠一甩手，冷冷放开了他。
  唐不凡几乎要从椅子上跌下去，他红着眼睛巴着桌子，嘴唇颤了颤，才费力道：“我自己走。”
  安德森又笑了，他先是笑的很轻，继而逐渐夸张，最后笑的昂起了头。
  等笑完，他伸手把那粒红色的胶囊推向了唐不凡。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选择小路易。你自己吃吧。”
  唐不凡咬牙看着坐在对面的高大兽人：“……你根本没有权利决定我的生死。”
  “不，我有，我现在就在决定。”安德森已经有些厌倦了，他开始不耐烦起来，催促着唐不凡：“快点把药吃了，死了一了百了，你根本无法活着到蓬莱，你只能像个寄生虫一样趴在路易身上吸他的血。”
  安德森的比喻让唐不凡心一揪，抽疼起来，他的眼眶不禁红了。
  “我……”唐不凡嘴唇一张，话没说出来，眼泪却先掉下来了，他开始隔着桌子乞求安德森：“我不是寄生虫……我可以自己活……你让我走吧……我知道陆一跟着我有危险……我自己走……”
  “砰”的一声，是安德森拳头砸了桌子，唐不凡身体随之一惊，眼泪继续从眼眶里落下来。
  “干脆一点吧，夫人。”安德森真的烦了，他无比不耐烦的对唐不凡低吼：“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你心里根本没有爱！塞满的全是恨！但小路易不一样！他没有恨，就装进去的全是你！你放过他吧！别继续拖着他了！”
  “……”唐不凡听的愣愣的，喉咙酸涩，片刻之后，他慢慢伸手拿起了那个红色的胶囊。
  “！”安德森微微睁大眼睛，眼眸颤动，明明是他一直在催促，可是当唐不凡真拿起那胶囊的一刻，他还是愣住了。
  “你说的对。”唐不凡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安德森，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我的执念不应该拖着陆一。”
  他说完在安德森的注视下把那红色的胶囊塞进了嘴里。
  “……”安德森愣愣看着他喉结滚动，吞咽下胶囊，他忽然扯了一下嘴角。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唐不凡感受着迅速加剧的心跳，和开始火烧的五脏，他流着泪也笑了，充满苦涩。
  “我不傻，你明明一直说我狡猾，我只是……太不甘心了。”
  唐不凡说完“哇”的一声，张嘴猛的呕出了一大口殷红的血。
  第72章 北京遗迹-8
  唐不凡坐不住了, 火烧一般的内脏让他十分痛苦，他身体从折叠椅上滑下跌落到地上，手痛苦的用力抓住自己的心口。
  “呕！”他伏在地上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安德森还坐在那, 神色有些茫然，他似乎想不明白。
  片刻之后，他沉下面孔, 低头朝唐不凡伸出脚, 磨损的军皮靴挑起了男人的下巴。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出项圈密码。”安德森嘴角绷的笔直，银灰色的瞳孔里印着男人痛苦挣扎的身影：“说出来, 我就立即让安东尼把车开回去找小路易。”
  药物过量引起的急性肝肾衰竭不会让人立即死亡, 而是会痛苦挣扎上一段时间, 可能几个小时，可能就十几分钟，看人的体质。
  但十几分钟的话……勉强也够赶到陆一身边。
  “不……”唐不凡满嘴是血，他伸手用力抓住安德森的脚, 流着眼泪, 眼睛一片通红：“说了就是认命了……但我不想认这个命……我唐不凡不认这个命！我想回去……我要回去……”
  “你回不去！”安德森俯身用力抓住他沾血的毛衣，把唐不凡揪到自己的眼前，近距离发狠的看着他：“你明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不认清现实！别再做不切实际的梦了！”
  “做梦？咳咳……呕……”唐不凡一口血吐到安德森脸上，流着泪勾起了嘴角, “那我又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一场梦？”
  他的双眼有些迷离了，瞳孔有了细微的涣散，安德森不由有些慌了, 心想不应该这么快。
  “爸爸！”这时候房车传来ai小男孩的声音，它对安德森汇报道：“凯哥哥突破了我的信息封锁，它的系统好像被修改过。”
  这时房车剧烈晃荡了一下, 那是两个ai在争抢房车的操控权限。
  唐不凡在惯性下往前趴，安德森立即伸手抱住他。
  “庄生晓梦迷蝴蝶……”唐不凡意识不太清醒了，他软绵绵的趴在安德森怀里，瞳孔在慢慢放大，满是血的嘴唇一闭一合，轻声呢喃：
  “我不会死……我会回去……我会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我不过是睡了一场午觉……做了一个噩梦……我会重新回到学校……看盛开着花的校园……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孩子们穿戴着红领巾从我身边经过……笑着对我喊……老……师……好……”
  他好像在催眠自己，安德森听不见安东尼的喊声，耳边全是唐不凡细碎的话语，他不禁伸手去抬他的脸，男人恍惚之中也抬眸，用涣散的眼睛看他。
  他忽然双手捧住安德森的脸，力道极大，安德森以为他要骂自己，却看见男人对他一笑，眉目温柔如画：
  “安德森，你和陆一都不过是我的梦中之人。”
  安德森微微睁大眼眸，难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把唐不凡逼死了，但男人好像释然了一般，而这时房车在两个ai的争抢下在雪地中打滑了。
  车轮发出刺耳的滑动声，安德森看到唐不凡飞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荡，拂着那张青白的面孔，他好像飞在空中，又好像浮在水里，一束冬日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被打成碎光，房车里的一切都在翻腾旋转，这一刻好像世界真成了虚无缥缈的梦境。
  我会回去。
  安德森似乎听到了男人坚定的声音，直击他的灵魂，下一秒，他伸手把唐不凡抱进了怀里。
  “轰！”的一声巨响，失去控制的房车重重撞进了路边的废弃咖啡店里。
  ***
  正在商场里翻仓库的陆一猛地扭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重物撞击的声音，在无比安静的废城里像惊雷。
  位置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陆一在黑漆漆的仓库里凝神听着，在想是不是又有哪栋楼倒了。
  他低头继续翻那堆女装，两秒后又猛的停住手。
  不对，楼房坍塌不会只有一声，它是轰隆隆一段接着一段砸到地上的，很绵长。
  陆一忽然心里有了强烈的不安宁，那股不安宁让他的心跳随之加快，陆一几乎没有过这种浑身不对劲的感觉，他又是停顿一秒，继而飞快朝外头冲去。
  兽人少年高大的身躯在奔跑中兽化，他直接穿破了商场的玻璃，从高高的楼上跳了下去。
  老师……老师！
  陆一一边奔跑一边抬手开启了自己的手环，这一刻他不再在乎自己的行踪会被他父亲发现，他现在只想联系上唐不凡！
  “你好，路易。”温柔的电子女音久违的响起。
  “伊芙琳！联系安德森的ai！”陆一焦急的大喊，快速跃过一辆废弃巴士，用力跳到了高架桥上。
  他朝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点撞击被激起的余灰，果然那里并没有楼房倒塌。
  那么发生撞击的是什么？陆一无比心慌，又加快了几分脚步，从高架桥翻越到路面上。
  “安东尼未回应通讯。”伊芙琳向陆一汇报。
  陆一咬牙，高高跃起又大步向前，今天天气难得的好，太阳照着白雪皑皑的荒城，反射出了刺目的光，陆一风中飞扬的头发也金灿灿的，可是他的脸色却很苍白。
  一段全速的奔跑，陆一折过街角，便看到了那辆侧翻着砸进了咖啡店里的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