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梓一愣，没想到周孝衍不问前朝那件大事，竟然问起了自己这件小事。
  他忍不住笑了笑：“妥了，杨小姐已经应下了。”
  周孝衍听着这话，心中竟松了口气，原本绷着的脸，也缓和了下来。
  “如此甚好。”
  傅明梓没注意周孝衍的神色变化，只笑着从身侧的方桌上捻了一颗水晶葡萄丢进嘴里：“殿下怎么不问科场舞弊的事儿？”
  周孝衍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没什么好问的。”
  傅明梓挑眉，周孝衍这回答倒是有些意味深长，他是真的不关心呢，还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傅明梓现在有些不敢确定，于是便也不再追问，只笑了笑：“殿下说的是。”
  周孝衍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就在这时，魏宝成突然进来了，笑着端了一碗杏仁露奉给傅明梓：“傅公子，请用。”
  傅明梓看着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杏仁露，微微勾唇，抬手端了过来。
  “多谢公公了。”话虽然是冲着魏宝成说，但是眼角却一直看着周孝衍。
  周孝衍似是有些躁动，眼神飘忽，又抿了抿唇，指尖轻捻，耳尖也有些泛红。
  傅明梓笑容愈盛，端起杏仁露，饮了一口。
  “公子言重了，老奴这也是按着殿下的吩咐行事。”魏宝成作为一个合格的贴身太监，一直明白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既然五殿下有意示好傅公子，他自然也不能干看着。
  但是他却不知道，他的这番话，却反而让他的五殿下恼羞成怒，一时咬住下唇，瞪了魏宝成一眼。
  “就你话多，还不快下去！”
  魏宝成心里一突，有些茫然，难道自己做错了？
  傅明梓却忍不住笑出声，这位五殿下真是太有意思了，这幅样子，就像是炸毛的狸猫一样，竟有些可爱。
  周孝衍的脸更红了。
  傅明梓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魏宝成，倒也不忍这个忠仆不好做，便急忙笑着安抚周孝衍：“殿下，不要责怪魏公公，是我不好，我不该多问，不过殿下的一番好意，小臣真的万分感激。”
  周孝衍此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收敛了面上的神情，只冷冷看着魏宝成，但是在听到傅明梓这番话之后，他却神色复杂的看向傅明梓。
  感激，若说感激，只怕自己是他最不该说感激的人。
  周孝衍垂下头，心头有些发闷，微微阖了阖眼，许久才道：“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魏宝成松了口气，傅明梓却有些疑惑，他感觉周孝衍的情绪好像突然间就低落了下去，也不知道又怎么了。
  虽然心中存着疑虑，但是傅明梓却也不会探询周孝衍不想说的事儿，因此便也笑了笑，应了。
  **
  今日的上书房气氛十分古怪，虽然先生还没来，但是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就连往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也好端端坐在自己书桌前，一本正经的看书。
  傅明梓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所以也并不惊讶，只含着笑脸，跟着周孝衍坐下。
  这一上午的课程都很压抑，段学士看着有些心不在焉，底下那些状似认真的皇子们就更不用说了，傅明梓甚至看见往日里都十分傲娇的九皇子，眼神都在发飘，好像是在想什么。
  傅明梓低下头忍不住笑了，看起来大家心里都是一清二楚啊。
  等上完了上午的课程，他们刚准备离开，却有一个小太监过来报信。
  “传陛下的话，今日下午的武课取消，陛下要在西边的马场组织打马球，也请几位殿下一起过去看看。”
  这小太监脸上带着笑，行事却十分得体，看着就是惯常替皇帝传话的。
  这不，还不等在场年纪最大的四皇子开口，九皇子先张了口。
  “我最喜欢打马球了，请这位公公回禀父皇，我下午一定给他老人家争一个头名。”九皇子面上带着自傲的笑，看着十分神采飞扬。
  四皇子面上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又十分好脾气的笑了笑：“九弟马球的确打得好。”
  小太监也笑了：“殿下的话奴才记住了，一定一字不落的回禀陛下。”
  九皇子矜持的对小太监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却越发盛了，却连眼角也未看四皇子一眼，仿佛他是透明的一般。
  四皇子嘴角的笑渐渐淡了，眼中闪过冷意，不过又立刻收敛，只对那位传话的小黄门点了点头：“我们兄弟到时候一定参加，还请公公回禀父皇。”
  虽然没有问其他皇子，但是既然皇帝都派人来说了，其他皇子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四皇子作为兄长，代替几位弟弟回话，这才是礼数所在。
  因此那个小黄门听了四皇子的话，这才拱手行礼：“是，奴才告辞。”
  九皇子看着这一幕，眼中生出恼意，怪不得他说完话了话，这个狗奴才竟然一动不动，原来他竟然还等着老四这个野种的话。
  九皇子满含恶意的看了一眼四皇子，心中大恨，不就是年纪大了一点吗？如此微贱的出身，就注定了他一辈子平庸，也就现在仗着长兄的名头罢了。
  想到这儿，九皇子情绪稍微好了一点，然后冷哼了一声，对身后的罗星招了招手，抬脚出了上书房。
  面对九皇子的不屑，四皇子却从头至尾好像没看见一般，一直垂着眉眼，神色平静，一直等到九皇子走了，六皇子忍不住走上前去道：“四哥，九弟这也太不懂规矩了，明明该你来回话，他抢了不说，还这般慢待你，真是……”
  四皇子看向六皇子，轻轻笑了笑：“九弟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做哥哥的，自然要包容一点，六弟，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六皇子的话被堵了回来，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但是他到底文弱惯了，倒也没做出九皇子那样嚣张的举止，只是勉强笑了笑，便转身走了，只是神色看着有些恼怒，似乎是在恼火四皇子不识抬举。
  七皇子匆匆也跟了上去，一时间，上书房里竟然只剩下五皇子和四皇子。
  四皇子勉强对着五皇子笑了笑：“让五弟看笑话了。”
  他那副样子，看着倒是像受了很多委屈却又忍辱负重一样，若是常人，只怕就要同情四皇子了，被弟弟轻视，又被别的弟弟撺掇着当枪，谁能不说一句可怜呢。
  但是五皇子却依旧一副冷面冷脸的模样：“四皇兄，我先告辞了。”
  四皇子面上的神色一下子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傅明梓看着这一出戏，差一点笑出声，但是还是尽力忍住，急忙跟着周孝衍出了上书房。
  等走的远了，傅明梓终于大笑出声：“这几位殿下真是有趣，若是日日能看这一场大戏，那也算不枉了。”
  周孝衍却只是淡淡摇头：“这样的场景，我只经历一次就觉得恶心，要是日日都有，那还得了。”
  傅明梓听了，一双星眸顿时看向周孝衍：“殿下，我怎么觉得您对四殿下非常排斥啊，难道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周孝衍心下一跳，他没想到傅明梓竟然如此敏感。
  原本想糊弄的话，临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了，周孝衍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只是觉得他这个人不堪交往罢了。”
  他垂着头，傅明梓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但是听这个语气，却好像是含着叹息，应该是真的。
  “既然觉得不堪交往，那就不交往。”傅明梓倒是十分爽快，并不在这种事情上纠结：“我也看四殿下似乎一直有目的性的接近你我，所以并不喜他，如今殿下既然也觉得他不好，那么想来他必然是不好的。”
  周孝衍抬眼，看向傅明梓，他湛黑的眸子中，带着少年特有的神采飞扬，这话一点逻辑也没有，却又显得如此真诚，让人下意识的就去相信他。
  周孝衍突然想起上一世，傅明梓也曾对他说过这话，那时的他不仅有严密的推论，更有证据在手，可是那时候他好像被鬼迷住了眼，只以为是傅明梓恶意中伤，不仅没有相信他，还对他恶语相向，彻底冷了他的心，结果也使得自己落入了恶魔的窠臼之中，落得上一世凄凉的下场。
  周孝衍觉得自己眼角有些发热，他猛地低下头，遮掩住了神情上的变化，低低的嗯了一声。
  第28章 关系
  因为要准备下午的马球赛, 所以傅明梓一和周孝衍回到西三所，就准备先回家，换一身衣服, 毕竟打马球总不能穿一身儒衫。
  不过周孝衍却没同意，而是直接吩咐了魏宝成一声，让他找人去傅家拿衣服。
  “父皇喜欢马球, 你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少, 还是多休息一会儿, 下午才有精神打马球，到时候你若是表现得好, 对你日后的前程也是有好处的。”周孝衍语气温和, 耐心劝导。
  傅明梓愣了愣，然后又洒然一笑：“就我这样的，还是算了吧，之前射箭得罪了二皇子，马球还是忍一忍吧。”
  周孝衍听了这话神色微变, 眼底似有冷意划过, 但是却又突然一缓, 温声道：“二哥如今自顾不暇, 只怕也没工夫找你麻烦了。”
  一说这个, 傅明梓来劲了：“难道李丛文真的是燕王的人？”
  周孝衍摇了摇头，眼中带着讥讽：“就算不是他的人, 但是只要父皇觉得是, 那就只能是。”
  傅明梓挑眉, 心中倒是约莫有个想法。
  二皇子英武，比起文弱的太子，其实更得皇帝的喜爱, 不过在傅明梓看来，这个喜爱，也就只是喜爱而已，皇帝可没有给他比太子更多的重视，因此就算二皇子上跳下窜这么多年，身后能支持他的，也就只有外家。
  可是这次的春闱，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二皇子也的确好似抓住了这次的机会，推了自己的人上去，可是李丛文却又和陆鼎有这样的龃龉，因此这件事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不过皇帝如果真的认定李丛文是二皇子的人，那旁的人不管说什么也没用。
  “陛下难道对二皇子有什么不满吗？”傅明梓试探着问。
  五皇子笑了笑：“父皇自来深得平衡之术的道理，二哥想要冒头，父皇自然要给他一个教训，教导他一下孝悌的道理。”
  傅明梓勾了勾唇，这还真是皇帝能做出来的事儿。
  “李大人现在怎么样？”发现五皇子对这件事知之甚深，傅明梓也不装了，直接就问。
  周孝衍垂了垂眸：“李丛文被父皇命令闭门禁足，直至这件事调查清楚。”
  竟然没有入狱？傅明梓还是有些惊讶的，皇帝对李丛文倒是宽容。
  许是看出来了傅明梓的惊讶，周孝衍跟着解释：“父皇往日，十分喜爱李丛文的诗词，因此多少要宽容一些。”
  傅明梓恍然大悟，这个皇帝往日的确有些附庸风雅。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李大人这次是否能顺利脱身。”傅明梓感叹道。
  周孝衍笑了笑：“想来不会太难，李丛文自来不是蠢人。”
  傅明梓心下一跳，看了一眼周孝衍，这等捅破天的事儿，他也能说的这样轻描淡写，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傅明梓顿时有些气馁，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天上地下第一聪明人了，却不想总是在周孝衍面前失算，这人怎么总是永远这样胸有成竹。
  周孝衍看着傅明梓气鼓鼓的样子，约莫能猜出他的想法，心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不过是占了重活一世的光，这才能料敌先机，他见过这么多人，没人能比傅明梓更加聪慧。
  周孝衍本想说些什么安抚他，一张口，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说自己是重生的吗？这种事若是说出来，只怕没人会信，此时周孝衍才发觉自己言语上竟然如此笨拙，连几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
  “殿下，我先告辞了。”傅明梓没有察觉到周孝衍的别扭，只有些懊恼的起身告辞。
  周孝衍咬了咬下唇，最后只能点头：“你去歇着吧。”
  **
  这天中午，傅明梓和周孝衍都没睡好，两人都觉得自己蠢钝如猪。
  不过等一觉醒来，傅明梓却已经忘了之前的纠结，又是一条气势昂扬的好汉，而周孝衍看着傅明梓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担心，也不知道他这样万事不过心，永远神采飞扬的样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周孝衍心情十分复杂。
  “殿下，不是我吹，我的马球，便是我几位哥哥也是比不过，你别看我二哥是武将，但是他马球打的稀烂，小时候我爹还让他来教我，结果我十岁的时候，就能胜过他了。”傅明梓得意洋洋，突然又发掘了自己一个优点，之前的郁闷顿时消失殆尽。
  周孝衍看他这样，脸上神色也柔和了一瞬：“傅卿果然厉害。”
  魏宝成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牙疼，往日里就没见过殿下给谁好脸，怎么每次遇到这位小爷，总能如此温和，尤其是这样明显的自我吹嘘，殿下之前不是最讨厌这种类型的人吗？而且殿下的马球……魏宝成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