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作者:夜眠溪山      更新:2025-12-09 12:11      字数:3091
  申时安急匆匆答应一声,先使人搬来本该置于燕景祁身侧的凤座,又亲自奔下阶欲搀扶元嘉。前者却纹丝不动,只在申时安的手伸过来时摇头避开。
  “陛下,妾高居皇后之位,深知肩上担重,内则以辅佐陛下为要务,外则以生民百姓为己任……”
  元嘉将奏章托于掌心,旋身出列。依着过往奏议的惯例,先不轻不重地将自己贬低了一通,又夸赞起燕景祁治理下的大周是何等的海晏河清,最后才绕回今日来宣政殿的目的,“然……妾斗胆建言七事,以求为陛下解忧。”
  趁着左右大臣尚未反应过来,燕景祁也未加阻止,元嘉便也继续道──
  “事其一,广言路,杜馋口;事其二,兴农桑,薄赋徭;事其三……事其六,罪定刑,法相匹;事其七,进武举,安邦民。”1
  “此中详说,已尽数写于奏章之内,呈请陛下览阅。”
  元嘉将手里的奏章举得更高了些。
  燕景祁一开始还靠坐在御座上,揉着眉心不作言语,等到元嘉一条又一条的细说起来,才逐渐多出几分正视。再等到元嘉止声,申时安更是颇具眼力劲的接过前者手里的奏章,又恭恭敬敬地上呈给燕景祁。
  至于阶下的其他人,此刻也逐渐回过神来。本以为元嘉今日是为了谭思文或欧阳沁来的,猜测至多也就一、二件事,不曾想这会儿竟直接建言了七桩要务,以其皇后的身份而言,实在是匪夷所思,更十足的大胆。
  “……殿下身在后宫,却有兼怀天下之心哪。”
  有人先耐不住了,强笑一声道。
  元嘉循声望去,却没能找到说话人的踪影,只有一群穿着绿绯官袍的男子混站一处,想来便是他们中的某一人开的口。
  “既为天下母,自当如此。”
  元嘉收回视线,语气淡淡。
  “皇后母仪天下,慈德昭彰,是国朝女子与六宫嫔御的典范,时人莫不敬仰……若为前朝琐事分心,恐、有本末倒置之嫌哪。”
  礼部侍郎宋西华上前一步,避开元嘉倏然看向他的目光,俯身一拜,沉声道。
  此话既出,当即便有人将视线偷摸投向御座上的那一位,但燕景祁的反应注定会让他们失望了──男人只盯着手里那份由元嘉亲笔写就的奏章,头也不抬,似乎并未察觉到眼前几乎波涛汹涌的动静……也或许只是不在意罢了。
  倒是端王,不耐烦地抠挖着耳朵,又朝宋西华道:“侍郎在说什么?本王怎么听不太明白哪……皇后不过是为国建言,想的也是百姓民生,不曾存一分私利,怎的到了侍郎嘴里,竟严重到什么本末倒置的地步了?”
  元嘉仍是含笑,并不见任何被冒犯后的怒意,只跟着问道:“看来,宋侍郎是觉得予这个皇后行有不当了?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若真有什么失过的地方,予定自省改正,以求不辜负皇后二字,亦不辜负陛下对予的种种期许。”
  “陛下操劳国事,近来时有不适。皇后身为君妇,合该以陛下龙体为先,如娄氏太后陪伴先帝般,侍疾于陛下左右,如此才算是皇后之本。”
  宋西华沉默了一下,很快便道。
  “宋侍郎,你未免太──”
  端王抬高了声音,却被元嘉温和而不失强硬地打断,“陛下患疾,难道不该归咎于诸位大人身上么?”
  元嘉扫过一众神色各异的脸,“若非诸位大人都将心思放在了议论这些无关小事上头,以至无人替陛下分忧解难,陛下何至于此!予珍重陛下,一如娄氏太后珍重先帝,既知病因出于前朝,自然要建言解忧……如此竟还被侍郎说成是忘本,予当真比窦娥还冤哪!”
  说罢,又以余光瞥了燕景祁一眼,果见前者将视线从奏章上头收了回来,此刻正隔着珠帘观察着她的反应。
  这似乎是某种预示。
  元嘉驳斥宋西华的余音还在殿内回荡着,亦不乏有官员因前者不退让的姿态而心生怯意、噤声作壁上观的,但却在发现御座上的燕景祁并未打断他们任何一人的话,也没有流露出偏帮元嘉这个皇后的意思后,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待到熏炉上燃起的烟雾散尽,御史大夫屈朝贵陡然出列,带着自以为窥得圣意的沾沾自喜,将所有矛头直指元嘉──
  “臣等忠君为国,一片丹心可鉴,宋侍郎心直口快,或有言语冲撞之处,还请皇后殿下勿怪,但……宋侍郎的隐忧,亦不无道理哪。”
  “依皇后殿下所言,您珍重陛下,是以要为陛下排忧解难,此为大善。可您如今所做的,却早已越过了身为后宫嫔御的本分。”
  “早前陛下偶有不适,您陪伴御驾左右无可厚非,替陛下录记、阅览奏章,亦算是事出有因。可到去岁冬日,您竟大半时间都住在了紫宸殿,更代陛下与咱们论起了国事,如今更出现在宣政殿上,要像咱们一般向陛下建言了……纵无他想,但难免给人以擅权之感,便是有陛下允准,皇后殿下也当进退有度才是,否则只会辜负陛下对您的深深期许!”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屈御史,你是这个意思吧?”
  元嘉面不改色。
  屈朝贵退后两步,再一俯拜,“臣不敢作此想,但当年大小姚妃亦是仗着愍帝对她二人的信任,霍乱后宫不说,更插手前朝立储大事,险些覆了大周江山。皇后殿下仁德宽厚,又有文德皇后之遗风,定不会由着外人将您的名字与大小姚氏相提并论的。”
  此话可谓是大不敬,阶下数名官员立刻变了脸色,端王更是勃然大怒,正要厉声斥责,却听身前的元嘉缓缓道──
  “屈御史将予比作祸国的姚氏,那陛下岂非就是纵容予的无为愍帝么?”
  第165章 激然辩 朕若不点头,你们是不是还要学……
  “诸位大——”
  谭思文站在稍远的地方, 眼见元嘉被宋西华、屈朝贵接连诘问,少不得有些焦急。正欲出列相帮,却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季连给挡了下来,“莫急, 殿下自来是个有主意的, 你这会儿出声, 或许反倒会坏了她的事。”
  谭思文有些迟疑地顿住脚步,两手不自觉攥紧, 又将视线投向了被一众大臣包围的元嘉身上。
  那厢, 元嘉看着因这话陡然失声的屈朝贵,嘴角缓慢勾起一抹愉悦的弧线, 尤嫌不够般继续,“予自问行得端,走得正,亦不惧旁人议论, 可屈御史若因此累得陛下声名受损, 那可就是活该千刀万剐的死罪了。”
  “……殿下如是, 臣亦如是。”
  屈朝贵脸色白了一瞬, 见燕景祁态度仍是模棱,心中的那杆秤摇摆了片刻, 虽知前路有虎,但咬牙一搏的念头还是占据了上风。
  只听“咚”的一声,屈朝贵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而后梗着脖子坚持道:“臣今日所言, 句句出自肺腑,纵使拼着这身官袍不要,也请皇后殿下为燕周基业着想, 退离宣政殿!”
  有屈朝贵一马当先,尚且举棋不定的围观者中又跪下十数人──大多与屈朝贵年纪相仿,更有几个须眉交白的,同样学了前者的姿态,伏身跪于地面,嘴里说着相差无几的话,一下又一下地叩请元嘉退离。
  有跪地的,自然也有站立不动的。
  新入朝没几年的年轻文官们,以季连为首的大部分武官们,甚至还有不少正值盛年的中砥之臣──元姝与元妩的夫家就在其中。
  至于其他人,或是因家中女眷与元嘉来往密切,或是为看在季、顾两家,甚至欧阳家与柳家的面子上,又或是……为了元嘉在建言七事里提及的种种好处──下级京官增俸,久任官员擢升。
  这才是实打实的好处哪。
  若随波逐流,跟着这群顽固御史、守旧老臣们逼退了元嘉这位皇后,这封奏章便也一起废了。他们也不是什么自诩卓异的惊世之才,若错失了今次良机,能做的也只剩下苦熬而已。希望就在眼前,焉能在这时候被人阻挠?
  于是当即调转矛头,彼此指责,连队列也变得泾渭分明起来。
  “……说够了没有!”
  燕景祁难耐般捏了捏眉心,而后重重合上了奏章,反手抓过案几上的茶盏,看也不看地摔了出去──那原是申时安预备着给燕景祁润养喉咙的。
  男人近来为朝堂之事烦恼,已数日不得好眠。昨日晨起时便有些哑了声音,到今日起身时情况依旧不见好转,申时安这才搁上了茶盏,以备不时之需。
  倒也确实用上了。
  “朕还没死呢,诸卿就这么着急忙慌的要替朕做主了?”
  燕景祁放下手,面无表情地扫视着阶下众人,眼神中难得带了几分阴鸷。
  “臣等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