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作者:
夜眠溪山 更新:2025-12-09 12:11 字数:3191
“可是──”
“与其一个个的费心笼络,还不如让他们一开始就是我们的人。”
殿内唯闻清风穿堂,元嘉清越的嗓音便在这一片空阔中更显冷冽。
谭思文搭在杯壁的指尖陡然一顿,眼中似有震色,鸦睫颤了又颤,像是要藏住眼底几欲泄出的惊涛,少顷将握在手里许久的杯盏凑近嘴边,敛目啜饮了一口,再抬眸时已然恢复了平静,眼中亦不见任何波澜。
“所以韩侍郎他……”
谭思文欲言又止。
“这些都是经年的老臣了,又在各部要职上待了太长的时间。谭卿,只有他们下去了,其他人才有机会往上爬,你的学兄们、你的朋僚……哪怕爬上来的不是我们的人,至少也不会如他们一般,对我们想做的事情诸多厥词,但这也不要紧……”
元嘉面色如常,唇角甚至还噙着三分笑意,指尖悠悠拨弄着白瓷盏沿,说出口的话却似裹了冰霜般无情,“同,则互为帮手;异,则以他人替之。只要他们一轮一轮的更替下去,最后留下的总能是我们自己的人。”
“可他们也是多年兢业,才走到今日这位置的,我们这样、会否……”
谭思文眸中分明掠过一丝赞同,可心中俨然还有顾虑,字与字在唇齿间辗转半晌,最后说出口的,还是帮腔。
元嘉轻叹一声,带着三分了然、三分纵容,余下四分却是直截了当的点破,“谭卿,你能常怀这颗赤子之心很好,可须知朝堂上瞬息万变,你以诚笃待人,可他们却未必如此。谭卿,不要忘了,你是在和一群男人相抗,他们失去的越多,你和这世间女子能得到的也才越多……谭卿,你也得有自保的能力才是,让宣政殿里多些与你同列的人,不是坏事。”
谭思文的表情还有些纠结,元嘉今日的话显然与她过往所知所学的不同,直白而又不掺假意──她若想实现当年科考时的抱负,便不能只做个纯臣。可若不做个纯臣,她又有违师长和贤儒们的教导。
元嘉也不催促,由着谭思文自己想通这其中关窍,只朝逢春示意了一眼,前者便会意新沏了壶茶,又给元嘉续上。
前者则重新拿起了书册,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如此又是好一阵,谭思文才彻底褪去迷惘,眉宇间也显出几分坚毅。
只听她道:“那依女君所言,该如何叫他们让位?”
“韩通海可不是什么愣头青,知道修学舍这事早晚要办,不过是借此机会叫一些人吃点闷头亏、以补偿自己的颜面罢了。”
又道:“安置学宫、设问考校京中各家子弟,再迎中选者进宫,前后损耗最多不过两月。两月以后,他便再无理由拖延咱们的事情了,便是咱们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的……谭卿,你要等吗?”
元嘉笑着问道。
“不!”
既已做了决定,谭思文再开口时便不见任何犹豫,“这条路本就不好走,您更是费了许多的工夫才得来陛下之敕谕,若是今次顺了他们的意,来日再遇上同样的事情,还是会被掣肘。既如此,倒不如一次性做绝,叫他们再不能碍我们的事!”
“那便简单了,”元嘉拊掌一笑,“要把一个人扶上去很难,可要把他扯下来,却很容易。”
“这朝堂上的争斗,无非是看谁更忠君爱国、恪尽职守,若本事再出众些,仕途便也更宽广些……谭卿,你如今可是左拾遗了,本就负有谏诤之责,你只需要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奏陈今上即可。”
“……非我妄自菲薄,陛下今次提我为左拾遗,又叫我协理修造学舍的事情,并非是看中我的本事。”谭思文赧然道,“一则是有您这股东风,另则也只是为了我提出的解决之法。思文怕是人微言轻,所说并不足以为外人信。”
“你不必急着把事情捅到陛下跟前,他如今正看重学宫的事,你这一闹,保不齐会叫他败兴。”元嘉微微一笑,“谭卿,人偶尔也要学着示弱,那些自诩公正、到处锄强扶弱的人才会倒戈向你,其后自会为你摇旗呐喊。”
“……思文愚钝,还请女君教诲。”
“谭卿可知三人成虎的道理?”元嘉慢悠悠道,“在人前与韩通海争上几次,当着所有人的面痛陈他的种种无为,他那样爱脸面的人,自然会反唇相讥,倒将你贬得一文不值。人一旦气急了,说的话便有漏洞可钻了。 ”
“他是尸位素餐、欺上瞒下,还是悖逆不敬、颠越不恭,又或是其他更严重的罪名……谭卿,便全在你一张嘴里了。”
“……思文,受教。”
谭思文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唇角浅浅勾起一抹笑弧,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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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30章撒花[撒花]以及突然发现一个惨痛的事实,貌似最近几张存稿字数全在3k出头,按现在的更新频率很可能达不到申榜的要求……虽然我也很久很上过榜单了(麻木脸)[化了]
第131章 问所居 他们既可以,为何你们不行?……
“……病了?”
元嘉停下写字的手, 一挑眉看向黄翠娘。
那日谭思文领命而去,元嘉便再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倒不是自觉有人替她鞍前马后,只是谭思文既能在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其思其行当不必她操心, 已然是必赢的局面, 她就无所谓时刻提调着了。
“什么病, 可请太医去瞧过了?”
元嘉饶有兴致。
“没呢,只去外头的医馆拖了个大夫诊脉, 说韩侍郎五志过极、肝火亢盛, 又说他连日来胸喘肤汗,本就强弩之末了, 还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胡言,是以生生被气病了。”
黄翠娘坐得端正,偏嘴角往下撇,一副被迫吞了蝇虫的恶心模样。
这两年, 黄翠娘和官眷们打交道的次数多了, 整个人内敛了许多, 说起话来也含蓄了不少, 只是仍不喜欢穿红戴绿,便是被叫去参宴, 也至多簪几枚银饰。虽为一些贵妇人所不喜,但在文官清流中的口碑却极好,谭思文也跟着受益不少。
元嘉听到此话, 先是一怔, 随即以袖掩唇,到底从指缝间漏出几声低笑,手中狼毫也跟着一抖, 笔尖饱蘸的墨珠险些溅到纸上。
“……竟没有吵上两句?”
元嘉笑意不减。
“吵了,还吵了好几次呢。”黄翠娘拧着眉,“谭郎不知怎的,近来总抓着韩侍郎不放,好几次都被人瞧见与他争执,听说在宣政殿时也是如此……可说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污蔑人,却是决然没有的!”
黄翠娘愤愤握拳锤向膝头,“定是他被谭郎说中了,这才恼羞成怒,想要倒打一耙!他还想对谭郎动手呢,好在没两下就被身边人拦了下来。可当时的场面太混乱了,谭郎躲闪不及,最后还是挨了他一拳头,到现在嘴角都是青的!”
这倒是出乎元嘉意料,她搁下笔,又连忙问道:“人无事吧?”
“没事没事,”黄翠娘赶紧摇头,“只是点皮肉伤,没伤着内里,也都请大夫来看过的,女君放心。”
“这还怎么放心,”元嘉怪罪一声,“回头我让人去太医署取些药膏,你一并带回去……这个谭思文,怪不得自己不进宫,只借你的嘴来给我说这些,原是伤了脸不敢见我。”
想了想,尤嫌不够,干脆道:“让医女也跟着去一趟,放心,是我信得过的人。至于韩侍郎那边,我也会找个太医再去瞧瞧他的。黄娘子,你家谭郎脸上的伤,不会白挨的。”
黄翠娘惊怪般咦了一声,“女君竟和谭郎说了一样的话,我还以为她只是在安慰我呢……”
“人若有错,便须罚过,韩侍郎也当如此。”
黄翠娘一下子便笑开了,“有女君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元嘉似乎也被眼前女子的勃勃生气所感染,少顷后方道:“上次托黄娘子去问的事情,可有着落了?”
“问了问了!”
黄翠娘连忙道:“入苑坊、胜业坊,还有崇仁坊、安仁坊,我全部去瞧过了,大的小的都有,是租是售也都能商量……只是不知道是哪位贵人要置办宅院,喜好又如何,是以不敢深问。”
“……是我的一位故人,”元嘉柔了神色,“她答应了要回来,可似乎并不想住回家去,也不想住回……我便自作主张,想替她寻一个暂时的落脚地,又想她过的清静,又想她能和相熟的人毗邻,彼此间有个照应。倒难为了你,替我跑这一趟又一趟的。”
元嘉口中的故人,正是柳安沅。
虽跟穆怀英说的是回宫后再写信,可她自己也是等不及的,便干脆在路上便使人送了封信去,费了好几匹快马,才赶在元嘉回宫前后送到了地方。柳安沅起初还有些犹豫,但当日在场者不止一二,燕景璇、靖安郡主,还有谢家人……零零散散的,只怕都去过信了,谢四娘子当也在其中劝说了不少,这才得了柳安沅的一个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