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作者:
夜眠溪山 更新:2025-12-09 12:11 字数:2937
可她有什么不敢!
“去传辇,咱们去宣政殿。”
元嘉偏过头,朝徐妈妈吩咐一句。
又看着明显为难的申时安道:“申内官,予若是你,便趁这会儿得闲,将今日殿试的事情一一说给予听,也省的一会儿过去了,连累申内官被迁怒……予是大周的皇后,有什么事情是予不能知道的吗?”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申时安才彻底收敛了神色,再不犹豫地凑近元嘉耳畔,低声说了起来。
……
元嘉领着人走到宣政殿,却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先跨进了侧殿,绕了几步路,又停在与议事的正殿只隔一户门扇的后殿,悄无声息地听着响动。
适才在清宁宫时,元嘉便已从申时安的嘴里听了个大概──
原是今日殿试,燕景祁在出题策问后,当场便点了这届学子里的前三甲。
不想,探花谭思文竟被榜眼孟延指摘为女娇娘,直言其立身不正,欺上瞒下,实乃罪大恶极之徒,不堪任来日朝臣。而谭思文则一口咬定自己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且家中早有妻室,孟延因妒忌下场诬告。偏教导过二人的老师俱带了多年的学生,朝中不乏有两人的学兄为官,盘根错杂之下,竟当场吵了起来。一方要求验明正身,另一方却坚持殿试之前早已多次查实身份,无需为小人之言再验。
一直到元嘉过来,里头仍是一片吵闹,没有任何平息的迹象。
元嘉皱着眉头将身子后倾,稍稍避开了声嚣之地,这才问起申时安来,“你同予交个底,那新科探花究竟是不是个女儿身?”
朝上大臣俱为男子,那谭思文为证清白,完全可以当场袒衣,何必非要逞口舌功夫。而聪明如燕景祁,也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却仍由着他们在朝上吵闹至此,实在是没有必要。
不想申时安却呵呵一笑,“女君是没瞧见,那探花郎的策论答得是真好,若不是……便是状元郎也当得的。”
甚至还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燕景祁是舍不得人才呢,只怕也早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就不知道又想让她在其中担什么身份了。
只是──
“朝中又不是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元嘉的声音里透着不满,“怎么单容得下一个女武官,如今再多一个女文官,就成了罪大恶极了?”
同为女子,谭思文之前的女朝官又是关系亲密的欧阳沁,元嘉自然敢当着申时安的面发此一问。
申时安呵呵一笑,“武官么,真刀真枪地打服气了,又都是在沙场上拼杀过的,哪会有那么多的心思和闲话……再说了,女武官在本朝也是有先例的。他们若是反对,那便是对已故的昭献大长公主不满、对陛下和整个皇室不满,这些人哪敢哪。”
“今日倒是敢当着陛下的面,对陛下亲点的探花郎不满了。”
元嘉睨了人一眼,似笑非笑。
申时安连忙讨饶,“好女君,奴才可是听吩咐把您接过来了,这会儿就别火上浇油了吧,还请您快些进去,也好缓一缓陛下的怒气呢!”
元嘉又透过门扇望了一眼,脚下仍是不动。虽说帝后一体,且大周开国至今也不乏参与国事的皇后,可多是在一众和谐之下的。似今日这样的场面,她若就这样走了进去,只怕顷刻间便会被调转矛头的文官牵扯进这无谓的争吵当中……即便是个好机会,她也不乐意被当枪使。
元嘉静立片刻,期间始终听着前方的响动,趁着其中一人被高声驳斥后的空当,极快地朝申时安示意了一眼,前者立刻扬声道:“皇后殿下到!”
殿内的吵嚷动静戛然而止,跟着便是整齐的行礼声——
“皇后殿下康安!”
元嘉目不斜视,径自走到燕景祁左手凤座处坐下,这才虚抬着手示意一众人起身。又朝男人的方向瞥去一眼,见他单手撑着下颌,眉峰微聚,眼底却是平静的,全然不见申时安口中的怒气冲冲。
“皇后殿下不在清宁宫替陛下打理后宫事,怎么来这宣政殿了?”
底下人凝滞了几瞬,很快便又按捺不住,御史朱易之更是率先发难。
元嘉垂目打量了几眼,认出说话者便是方才被高声驳斥之人,方慢条斯理道:“自然是来向陛下奏陈要务的。只是久等陛下不归,又远过了往日下朝的时辰,不得已才来了这宣政殿……这个理由,朱御史可还满意?”
最后一句,已然掺了三分愠色。
臣子们为国事口诛笔伐是常事,御史更以直言谏上为己任。可元嘉为大周皇后,诸事未明的场合下,说甚做甚远非一个朱易之可以置喙的,更遑论用这种质问的语气了。
朱易之一时语塞,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逾矩之处,连声告罪后又退回队列之中。
“喏,这是中宫奏书,上面还有予的亲笔和未干透的印鉴。”元嘉笑盈盈地伸出一截指尖,又往徐妈妈捧在手里的东西指了指,“诸卿可有要上前一观的?”
事实上,那只是元嘉在申时安进门前写的册封名单罢了。来之前塞进了空白奏书的壳子里,又随意盖了个不算清晰的章印。虽是用作不时之需的,可如今拿来这场合糊弄一二,已然足够。
果然,底下人又一次噤了声。
“诸位朋僚,还是先将眼前的事情处置妥当吧。”季连适时站了出来,“这探花郎和榜眼郎可在殿上陪站许久了。”
说完,又不着痕迹地朝元嘉投去安抚性的一瞥,这才退回一众武官所在。
元嘉看着自家父亲的脸,原还有些不稳的心绪也渐渐安定下来。
那些武官似乎也是站在谭思文这头的,季连甫一说完,便又跟着起劲争辩起来,更拿周延妒忌出来说事。
燕景祁不知何时也放下了手,瞧着元嘉始终从容的表情,微不可察地点了头,又露出抹极淡的笑意。
他轻咳一声,道:“诸卿,若拿不出十足的证据,这探花郎的身份,还该归于谭思文才是。”
此话一出,底下数人的面色微变。
周延的表情亦有些难看,咬了咬牙道:“陛下,草民确非诬告!实在是不忍陛下同草民当日一般受她蒙蔽,这才不得不于宣政殿上坦明此事!谭思文自始至终不肯验明正身,难道不是最大的证据吗!”
谭思文瞧着还算镇定,只顺着周延的话反驳道:“陛下明鉴,草民早已反复自陈,确为男儿身无疑。身上户籍、家中妻室皆可为证,又为何要因周延红口白牙的污蔑折辱自己至此!”
倒真听不出是个女郎的声音,嘶哑低沉,更像是嗓子受过伤,医治不能后留下的残余。
元嘉顺着声音望去──确是副俊俏模样,细眉杏目,瞳眼深邃,偏生了张不近人情的薄唇,此刻正微微抿着,像是压抑了怒气般带着冷意。说是秀逸的儿郎也可,说是英气的女郎也可。
元嘉又将视线从谭思文的脸上移到颈部。细长的脖颈上缠了好几圈白色粗布,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正好盖住了喉结的位置。至于左右耳垂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元嘉隔的稍远看错了,依稀可见米粒大小的印痕,像是被什么戳刺之后形成的孔洞。
这可不太妙啊……
元嘉靠着椅背,突然间有些头疼。
周延更是怒容满面,几步走到谭思文跟前,伸出手便想褪去前者衣衫。好在谭思文躲避及时,只堪堪被触到了衣角,不曾真被人扯掉了衣物。
“周延,你放肆!”
有谭思文为官的学兄立时怒斥道。
另有人上前拉住了周延。
周延一时挣扎不得,只能愤恨道:“你还说自己不是个娘们儿,这样怕被男人扯了衣衫,还说不是心虚!”
“够了!”
眼看周延的举止愈发放肆,身边的燕景祁又迟迟不表态,元嘉只能先一步开口,喊停了眼前的这出闹剧。
“周延,你口口声声说谭思文乃女流之身,除了所谓的袒衣正身外,还有其他物证人证吗?”
元嘉沉声道。
“袒衣是最──”
周延还欲分说,却被元嘉毫不留情地打断,“无凭无证,单逞口舌之快便想要别人听命配合,怕是难了些……榜眼郎不若想些实在的东西,若真有模棱糊弄的地方,再叫人袒衣,也更理直气壮一些。”